“哦?”
“看过几本话本。”
门外,春桃又道:“都换第九次水了……娘子您劝赵大人节制些,莫要伤了您的身子。”
“九次!” 明桂枝惊呼:“什么人能九次……”
关倩兮连忙捂她嘴:“嘘!”
“太假了……” 明桂枝哑然失笑:“再说,这若传了出去,是什么光彩事么?”
关倩兮赌气甩开锦帐,翡翠步摇撞得叮当响:“就是要教那姓倪的知道,我关倩兮找了个何其威猛的郎君!”
说罢,赤足猛踹床柱,雕花木架“吱呀”晃,摇得比漕船桨杆还欢。
她佯装喘气,朝门外高喊:“春桃,去、去换第十盆水!”
……
卯时三刻,麻雀吱喳。
赵斐骤然惊醒,他慌乱掀开被褥,脸色徒然一青。
糟糕……
又废了一套睡衣。
他又梦到“明郎”。
“赵大小姐”的……“明郎”。
梦境余温未散,他青丝披散的幻影还在眼前晃。
“明郎”指尖绕他发梢,吻着他耳垂轻笑:“仲安兄总夸妻子贤淑,偏偏还是着了那妖妇的道……”
绯色襦裙与黛色圆领袍纠缠,比工笔画的并蒂莲还暧昧。
“明郎,你会不会……”他在梦里攥紧昆玉的衣领,“也有变心的一天……”
未尽的话被堵住,“明郎”的气息混着松木香。
窗外传来马儿嘶鸣。
赵斐忽而回神。
原来,昨夜的怨怼与不忿源自于此——他怕昆玉与他二妹成亲后,也学方靖这样变心。
他怕他二妹受委屈。
是了,定是这般。
只有这样才说得通。
……
“游丝牵惹桃花片,玉人怎不见……”
晨雾弥漫。
马厩草料堆旁,方靖一边哼着《银绞丝》,一边搬酒埕:“奴的天呀!玉人儿怎把良心变?”
客栈院子里,粗陶坛排成行列,红封条沾湿露水,“绿豆烧”三字还泛潮气。
他拿草绳捆坛口的功夫,瞥见赵斐踩疾步而来。
“昨晚很开心?”
赵斐冷声问他。
方靖捧起一埕酒,拍开泥封深吸酒香:“嗯……”他想起昨晚在窑湾镇酒肆里,与五湖四海的异乡人对酒放歌。
“是有些乐不思蜀。”
“你可知那关氏女是什么人?”赵斐盯着他问。
方靖抱酒坛的手一颤,酒液泼湿前襟:“你也听说那女人的事?”
他撇了撇嘴,“真是离经叛道……世风日下,世风日下。”
赵斐眉头轻轻一舒。他替方靖接过酒埕,语气柔了一些:“那你……是逢场作戏?”
方靖愣了愣,继续抚摸那酒埕,舀了半瓢酒咂嘴,“也不算,这滋味确实难忘。”
晨雾渐浓。
赵斐想起梦里的“明郎”,心头的不安又隐隐泛起。
就算情意绵长的朝朝暮暮,也经不起有心人的故意撩拨么?
他叹息,“你有没有想过,你妻子该多伤心!”
方靖擦过嘴角酒痕,陶埕里腾起的雾气糊了眉眼:“她确实不喜我这样……”
说着,缩了缩脖子。
他妻子每次见他喝醉,都要絮絮叨叨好久。
未几,他又笑道:“无妨,这是送给岳父的,她不敢唠叨我。”
“你岳父?”赵斐眉头一皱。
方靖微醺,护着酒坛踉跄后退,半瓢酒泼洒:“这本、本就是为我岳父准备的寿礼呀……”
“寿礼?”
“嗝、他、他老人家就好这口……千叮万嘱、嗝、吩咐我要寻、寻这绿、绿、嗝——”方靖说到一半,噎住了,不停打酒嗝。
赵斐自然明白他说什么。
他老丈人喜欢胡姬,特意命他去寻些绿眼雪肤的女郎……
“既然是给您岳父的,你为何要、要……”这话太荒唐,赵斐说不出口。
“嗝,嗝——” 方靖打了个长长的嗝,喘气道:“我不过、不过替他先尝几口,他不会怪我的。”
“方靖!”赵斐实在听不下去,连名带姓吼他:“你疯了不曾!”
草料堆里,一只麻雀惊得飞起,撞碎屋檐蛛网。
赵斐双手攥拳,青筋在虎口处猛跳。天知道,他有多想一拳打这混人!
终于,他还是拱手。
“多谢方兄一路相护住,但道不同不相为谋,你自个回京向方大人复命罢!”
说完,他转身往昆玉屋子去,边走边狠狠道:“我倒想知道,你是否有脸告诉方大人,你如此不堪的所作所为!”
“允书!”方靖抱着酒坛踉跄追了两步,陶埕洒湿衣襟,“我不就尝几口绿豆烧,至于么?”
晨雾漫过门槛。
赵斐猛一推门,手却定在半空。
茶盏歪在案头,铜镜映着空荡荡的床榻,昨日煨的芋头早凉透,掰开的断面凝着灰白色。
“他”不在。
方靖追到廊下,瞅见室内空无一人,猛拍脑门:“糟了,糟了!”
“怎么了?”赵斐心头一悸:“他出什么事了?”
方靖没答他,只回身往往马厩那边走,一边着急道:“糟糕,真糟糕……我害透他了!昆玉他昨天替我去的教坊……”
赵斐一把抓住他肩膀:“教坊?”
“昨日晌午,我想起要去窑湾镇买绿豆烧,”方靖额角渗出汗,“就拜托他昆玉替我去教坊……”
赵斐指尖掐进方靖肩胛骨,“你让他替你......”
“你是不知道,他们说那关氏女正宗妖孽一个,手段花得很!”方靖急得红了脸。
赵斐耳畔嗡鸣如蜂群过境。
那妖妇的手段,他知道!
他怎么不知道?
昨日,那婢女、小厮的窃笑在他脑中炸开——“床架子摇得比战鼓还急”、“换了四盆水”……
方靖长叹息:“昆玉到如今都未回……没了,没了……恐怕连骨头都不剩了……”
赵斐心口仿佛扎进把生锈的篾刀。
每呼吸一次,就往深处拧半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