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阴陵微微弯曲着脊背,低头看着赌桌上的一片狼藉,轻声道:“咱无可奈何,只求老板娘能遵守约定,将城门打开。”
她刻意避开一头扎进来,饱受无妄之灾的文青灵,本想解决完一切再带着这个貌似缺根筋的正道魁首离开,但终究是高估了自己,顶着一身伤坐在赌局上,引着这些人勾心斗角,提防着随时可能出现的猜忌与暗箭。
能撑到这局博戏结束,已是万幸。
现在的陈阴陵几近油尽灯枯,莫说她拿不入赌局的攒竹没办法,就算攒竹入局,她也无力再盘算下一局的赢法。
永堕不夜城是这些仇敌的终局,或许,也将是她的终局。
但文青灵还有得救。她未入赌坊,在不夜城还未足十五日,只要攒竹遵守约定,为她打开城门,文青灵一定能出去。
最后一点烟香彻底燃烧殆尽,攒竹吐出一口白烟,烟雾朦胧,深浅斑驳不一,舒张之间掩去了她的面容,甚至连额头那几朵惹眼至极的罂粟花都变得模糊不清。
“你们这些外来者还真奇怪。贪心的人心不足,自私的有己无人,怯懦的畏首畏尾……但偏偏又有真心,能在绝境逆途里披心相付。”
“倘若我没有理解错,你的意思是,你情愿放弃同我的赌局,不做挣扎,履行协议里败者的一切行当,只要我也履行协议,开城门放你赌坊外的同伴离开?”
攒竹似乎十分不能理解:“为什么?”
陈阴陵拨弄着右腿上衣物明显新绣着的一片云纹,针脚极其丑陋,和其余部分的做工完全无法比较。
那一块不久前还是一个巨大的破洞,她在亡命途中接了一户人家的委托,扮了个假新娘,在外随便套了身红妆。
处理委托的异变尸体时,不慎被腐蚀性的液体灼烧了这一片,便顺着外侧的红衣一路破到内袍,最后灼烧皮肤。
在陈阴陵眼里算不得什么的小伤,被这个跟着一同接手委托的道门魁首发现后,当场处理,而后强压着她找了个荒野临近的小客店,开了间普通房。
这个爱管闲事的道门魁首,用客店干净的水小心替她重新处理了伤口,看着破了一大块的衣物,如临大敌地挑着油灯用客店老板娘友情赠送的碎布块,将它一点点缝上。
——仅仅只是因为陈阴陵随口说了句,没有衣衫,只能这么露着大腿继续跑路了。
陈阴陵拿到缝好的衣物,又嫌弃这个补丁不大好看,得了便宜还要卖下乖。
于是,傻不愣登的道门魁首又去找客店老板娘进修了一下,第二日再度挑灯,笨拙地照着她衣服的花纹一点点绣上去。
文青灵约莫是从来没做过这件事,用针的方法极其不熟练,针脚又乱,有时甚至能扎自己两下。
但她还是尽可能将花纹绣出来了。
看着道门魁首一向握笔握剑的手上出现细细的几个针眼,陈阴陵良心发现,对着丑得还不如布块针脚的“新衣裳”,睁眼说瞎话——绣得不错。
把人说得极其不好意思。
那之后,二人分道扬镳,陈阴陵继续亡命天涯。
但正道魁首捧着衣服在油灯下小心绣花纹的模样却就此埋在记忆的深处,让人怎么都忘不掉。
陈阴陵彼时恰巧穿着同一件衣服,坐在赌局上。
面对攒竹的疑问,疲惫得抬不起手的她不停的划过那些歪七扭八的针脚。
陈阴陵闭眼,嘴角轻轻扯了扯:“因为她对咱好。她是全天下对咱最好的人,咱希望她也好。”
赌桌外,撞钟的声音响了三声,空灵的声响在陈阴陵耳边,仿佛要带走她的魂灵。
攒竹沉默半晌,突然将手中的烟杆折返过来。白烟自头部大片大片涌出,攒竹倾头,对着那片白烟轻轻一吹,烟雾便向着陈阴陵涌去,将她整个包裹起来。
再一抬眼,陈阴陵仿佛恢复了全部的行动力,诧异地坐在赌桌旁。
“时限到了,咱还没完成赌局——咱不是应该被拘在这城里,变成冤魂嘛?”
攒竹两条腿交叉,坐在赌桌的另一头,她红唇扬起,狐狸眼里满是倨傲:“没办法,好人和我做了交易,又把自己当作赌注输给我了。这个好人说要给陈阴陵一个生机。
既然答应了,当然要给咯。
毕竟攒竹从业这么多年,靠的可是一等一好的信誉。”
攒竹看着猛然睁大眼,半面修罗面具都遮不住慌张,全然不见镇定的陈阴陵,及时堵上下一段话:“那么,小阴陵,给你个机会,在这半柱烟火里赢了这把赌局。我坐庄,你若是赢了,我就用这柄墨玉金镶的烟杆送你去救这个‘大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