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泠泉在听见这番提问后,原本的铿锵气势转瞬弱了下去。
“我跟着师伯入城后,没想到不夜城门直接关上,再也出不去了。想着不能就这么出现在师伯面前,就打算先靠着子盘在城中探查一番。”
“我在城西看见了一座祭坛,坛上绑着一个少女,周边全是柴火。身前还有一些奇怪的祭品。祭坛下面有很多祭拜的百姓。”
“祭坛上那个姑娘哭得伤心欲绝,旁边的穿着怪异的大祭司举着火把……我一看就知道他们是要活祭,一时情绪激动,就仗着没人看得见,冲上去把祭祀给搞砸了。可奇怪的是,祭祀明明停下了,祭坛上所有的东西却凭空消失了……
更奇怪的是,那周围的人突然就能看得见我,随后四面就出现了很多只黑猫,把我绑了。我一点反抗的能力都没有。”
清泠泉行至西侧祭坛之时,原本街道上的所有欢呼声都悉数散去。
他一眼便看见高台上那个被划花全脸,捆绑在木桩上的姑娘。
那姑娘周遭堆满了柴火,眼泪鼻涕满脸。
但下方是一群为此欢呼雀跃的百姓,身边是举着火把,面色阴沉的大祭司。
所有人都在庆祝她的死亡,没有人关心她是否愿意,又是否害怕。
活人庆天祭祀,这是今日被诟病的陋习,邪道所用的邪法!
这不夜城究竟是怎样吃人的魔窟?
清泠泉一时头脑发热,便冲了上去。
迎香只觉得头疼,满腔怒气忍了又忍,最终还是一巴掌甩了出去:“你连这不夜城里的活人死人都辨别不出,真实虚假都看不清,怎么敢擅自出头?我道家何时教过你这种行事方法?”
“就凭着你的一腔少年意气,就敢擅自跟着我们进不夜城,这是不自量力!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在城内靠着子盘惹出事端,这是愚蠢自负!
你不过是因为身上带着地相的子盘,与你进城的是我与青灵师姐她们,才这样有恃无恐!”
“自你入不夜城以来,已经几次濒临险境?你回想自己此遭经历的一切,不过几个时辰,倘若是你独自面对,此刻你还有命活着在这里与我对话么?
你根本不是来寻地相踪迹的,而是来彰显你的无知与愚昧!
以你与宋维道等人为首,你们这些所谓这一代最天才的道门弟子,无一不是这样做事仅凭一腔热血,被保护得太过的家伙!”
迎香看着清泠泉逐渐染上红晕的双眼,不断耸动的喉结,心知不可如此轻易带过此事:“清泠泉,你抬眼看一看,这个世道,在你们自以为的安稳下,究竟藏着多少阴影?你出生至今,你们这些孩子,有几人独自除过阴煞气,有几人入过死域?”
分明你的父母,你满门,都是为了消除这些东西而牺牲的修道者!
清泠泉一瞬间如遭雷击。
少年不知人间疾苦,他被高置于象牙塔,只空有一腔热血与抱负罢了。
他是如此,他那些在不久前连一座凶宅都走不出去的好友亦是如此。
但在这些少年生活的世界里,从未有人告诉过他们这些事。
“你呆在这里,没有我的话,休要再私自行动。”
“你好好想想吧。”
迎香看着跪坐在地面,双掌撑地的清泠泉,将一枚传音符咒与这间房门的钥匙放置在他身前的桌子上,起身离开:“清泠泉,你们总归需要长大。”
自百年前,道门元气大伤后,它们便替门下的新弟子建立了一座完美的围墙,企图能以此培养出像多年前那样惊艳绝伦的修道者,应对世上愈发多的死域与阴煞气。
那一套近乎完美的递进修道方法,的确令不少道门弟子的道法精进,但他们却没有能与这些道法相匹配的心性,以至于百年后,道门百家,竟然还是靠着百年前后那些人在支撑着维持现世与阴煞气的平衡。
但这种平衡的维持随着时间的推移,显然愈发吃力。
更何况,这个世道,其实并未真正做到对“所有”人公平。
道门百名弟子中,女孩不足一个,必须用人命试错的死域和煞阵,永远是女孩被推到前面。
玄门尚且如此,人间亦不遑多让。
迎香用最后一把钥匙推开房门,入内点燃烛火,坐在木床上,双目移向窗边。
木窗并未打开,其上雕刻的花纹繁复精致。
她呼吸渐渐平复,闭上眼。
最里侧,陈阴陵所在的那间房屋烛火已熄灭多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