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姑娘到了。”
守门丫鬟挑起包棉的厚门帘,弯腰把宝钗请入室内,屋子里暖烘烘的,英莲和甄宝玉在地炕上,一个泡着茶,一个看经文。
“今儿的雪有些大,路不好走,可是等久了?”任由丫鬟把带着寒气的披风取下,宝钗施施然走近落座,接过英莲递上来的茶盏,抿茶喟叹,“好英莲,真是救了我的命,方才吃了一路的冷风,五脏庙都快冻成冰了。”
这话把英莲逗得直发笑:“那你得问咱们宝大爷,这天寒地冻的做什么非要跑来山里。”
宝大爷不搭腔,只安静翻阅经卷,抬眸扫了眼宝钗身后,不见那个狗皮膏药:“他呢?”
“谁?莫非宝大爷请的人竟不是我么?”宝钗故作惊讶,眼里闪过一丝狡黠。
知道宝钗在打趣,甄宝玉不答,垂眸自顾看着经文,英莲又替宝钗添了茶水,笑着说:“还能有谁,定是你家那个呆哥哥,这两个你还不晓得么,见了面要吵,见不着又要想。”
“谁想他。”宝大爷面带几分尴尬,语气略显不自然,“我是怕他死皮赖脸跟来,扰了清静。”
“是是是,宝大爷说的是。”英莲熟练敷衍,随即拉着宝钗亲亲热热讲起话来,“这些日子忙什么呢,总也见不着你的人,整日里对着个只会念经的小屁孩,我都快跟着一道儿出家了。”
自那日灵栖寺祛晦偶遇甄宝玉,至今已有两年。甄家夫人见了英莲果然很是欢喜,也不知怎的竟说动甄封氏将英莲养在甄府,当做正经甄府小姐般养着,如今胆子愈发大了起来,言谈间倒有几分像甄夫人的样子。
甄封氏陪着女儿住在甄府,平日里也无甚要紧事,便帮着打理夫人院子里的花草。甄士隐舍不得他那一院子精心养护的花草,还住在姑苏家里,只隔三差五随着送往甄府的花卉一起,进府同女儿见面,再住上两日。
如此阴差阳错间,因着甄英莲整日陪着甄宝玉,游离在她体外的黑雾早已消失殆尽,只剩那几缕藏在心口的黑雾,甄宝玉也终于能看清英莲长得什么样子,再也不是黑乎乎一片了。
宝钗照例检查了英莲心口的黑雾,见那黑雾似是又变淡了一丝,这才放下心同英莲玩笑:“哥哥如今跟着我爹去铺子里学管事,多有困惑,他不敢去烦爹爹,便只缠着我。”
“这些日子我也身不由己学起了如何管事,连书都没时间看,今儿个好容易逃出来,偏你们又安排这么个苦寒之地,早知如此我还不如呆在家里看账本子。”
英莲闻言将甄宝玉手里的经卷一把抽走,还带着些婴儿肥的小脸上满是无语:“这人就差修劳什子闭口禅了,我是问不出原由的。”
说着对甄宝玉竖眉瞪眼:“今儿你宝姐姐来了,可不像我似的拿你没法子,你若下回还想叫人出来玩,可得好好给你宝姐姐说清楚道明白了,否则回去我便给夫人告状去,说你把她的宝贝干女儿拐到山上吃冷风,你且看夫人教不教训你。”
宝钗捧着茶盏窝在地炕上,像只慵懒名贵的猫儿,惬意的眯着眼隔岸观火,做出一副不好糊弄的样子,好整以暇等着甄宝玉解释。
“不妄。”甄宝玉出声。
宝钗正疑惑是什么意思,便见那向来在甄宝玉身边随侍左右的美婢应了一声,动身往窗边走去,越发困惑:“我记得她原不是叫这名字,好好地怎的改了?”
“孩子大了有自己的想法。”英莲学着大人的样子,沧桑着摇头叹气,“非说原先那名儿红尘气太重,也不晓得哪儿听来的话,这金陵城里谁敢在咱们宝大爷跟前儿胡话,要我说真是看经看魔怔了。”
“能得爷赐名是我的福气,宝姑娘,莲姑娘可别再说我们爷了,他费心寻来这片梅林,叫人好生伺候了一年,好容易等到开花了,只巴巴的等你们来看呢。”
如今更名叫做不妄的美婢将两扇窗户大打开,霎时梅香扑鼻盈满屋,宝钗闻香望去,窗外大片大片的腊梅树便映入眼帘。
那梅开得正旺,寒风冷雪中傲骨峥嵘,朵朵淡黄晕染枝丫,迎寒而放。枝头金梅极为素净,更有一簇簇玲珑剔透的梅花,密密匝匝挂满横枝。正是疏淡数枝梅相依,凌寒萦香留风骨。
“明窗玉蜡梅枝好。”宝钗陶醉其中,连声赞叹,“好一片疏影横斜的冷香。”
英莲下了火炕,三两步走到窗边,不顾冷风将梅香深深吸入肺腑,眼中竟带出几分的痴来;“这花儿开得真好,比我爹养在院子里的还要好,真好。”
“如何?”甄宝玉悠哉悠哉,稚嫩的脸上是与之不符的沉稳平静。
“哼,便暂且饶过你罢。”英莲打了个寒颤,嘟着嘴不情愿的放了甄宝玉一马。
又是一阵风过,梅枝轻晃,枝上梅花或有飘落,瓣落似曲,织就出一场满园芬芳醉心的梦。
“菊花仅有霜能傲,一片冰心让此君。”宝钗给甄宝玉添茶,递到他手中致谢,“多谢宝玉,使我得见这雪中君子。”
“不必如此。”甄宝玉黑白分明的双眼认真看向宝钗,道出此次邀约的意图,“陪我围炉辩经。”
宝钗微怔,随即莞尔一笑,她就知道,甄宝玉这个心里只有菩提的天生佛子,怎会无故做出寻梅这等风雅之事。只是未曾想,煞费苦心竟是为了与她辩论佛经,也罢,这就是甄宝玉啊。
念他小小的人为了辩经如此费心周折,宝钗点头同意了宝玉的请求,再者这可是她的福星,偶尔还是要给颗甜枣好生哄一番的。
“你想辩哪部?”宝钗随意问道,这两年因着常和甄宝玉在一处玩,也耳闻目染看了不少经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