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阳的私人疗养院大门紧锁,死寂蔓延,针剂滴答之音被放大数倍。
此时病床之上,沈映正在摆弄拍卖来的那把天价古琴,自然地就像抚摸过千遍万遍了一样。
通体黝黑,琴音透亮,历经千年传承,经百代而不腐,一看就是在千年前用心所做,所有材料都是选最好的。
——这是他没登基时得到的礼物,千年后,这把载着万千忧思的古琴,竟能失而复得,再次回到了他的手中。
沈映修理了一夜,终于给这千年古琴换上了新的琴弦,琴弦才刚落成,他就忍不住想弹两下,用没挂着吊瓶的手勾住琴弦。
“噔——”
只发出了一个音,沈映就立刻覆住琴。
“又怎么了?我的大小姐。”谢璃正准备倾听旷世大作,戛然而止让他很是难受。
沈映看着他,没说话。
谢璃就受不了他这捏腔拿调的架势,当即嘶了一声就要发作。沈映却突然用整个手掌勾住琴弦,用力向上一拽。
噼里啪啦的铮鸣声响彻疗养院的病房,七根琴弦霍然断开!
“你疯了!”谢璃腾地起身,指着他大骂,“我说,我接到的命令只是保证你活着,有意识就行,我能给你治病弹琴就不错了,你别得寸进尺!”
“太次了。”沈映低着头,没有分给他多余的眼神。
“我靠。”谢璃暴怒跳起,“你骂谁呢?”
沈映盯着他,缓缓吐出几个字,“琴弦,太次了。”
“……”
谢璃的火气莫名被平息了,上一世他九岁就入宫给沈映当伴读,知道他最喜欢弹琴煮茶,上辈子落魄成那样都必须要追求高品质琴音,这辈子也没道理屈服。
谢璃认命地给店里打电话:“给我拿一套最好的琴弦送过来,要古琴的……什么现买,我要古董,古董能听明白吗?什么值不值钱的,少跟我废话,我这有个古董要用,不是古董不收!”
暴躁地挂掉电话之后,谢璃还不忘敷衍沈映一句:“陛下,满意否?”
沈映一下就笑了,“略有不足,仍需改进。”
谢璃差点没把手机摔了。
旁边战战兢兢的人质谢芷同志终于忍不住了,问:“你们……很熟吗?”
“不熟。”
“不熟!”
两道声音几乎同时响起。
看谢芷困惑的眼神,沈映还是耐心给她讲解了一番,“他是谢家送进宫的伴读,我们也算是青梅竹马了。”
“我靠你恶不恶心,谁跟你青梅竹马啊!”谢璃恶心得想死,为了自己的清誉,欲盖弥彰地补充了一句,“我和阿芷才是青梅竹马。”
谢芷很是沉默。
她就是再傻也能明白了,“冒昧的问一句,端惠皇后……不会就是我吧?”
“当然是你!”谢璃激动地揽住她肩膀,“你上辈子小时候发烧烧傻了,智力一直停留在七岁那年,我怀疑就是因为这个,所以你这一世才没有记忆,但你这张脸、你的名字、你的一切都和她一模一样,你就是她!”
谢芷沉默地盯着他很久,久到沈映的点滴瓶都要滴完了,她才释然地开口,“那太可惜了,不能帮我写论文。”
“……论文?”谢璃不可置信。
“是啊,论文。”谢芷饶有深意地笑了一下,“我现在只关心我的论文能不能过,只要能在沈教授手下拿到博士学位,我的工资就能涨不少,这才是我的人生大事。”
谢璃什么也没说,只是整个人好像石化了,一动都不动,全身上下每一处血管都凝住了。
沈映神色复杂地看了他一眼。
他想说什么安慰一下谢璃,可话还没说出口,就听谢璃的手机又一次响起,是社交软件进消息了。
他不知看到了什么,悲伤立刻转为了同情。
谢璃眼底神色复杂,忽然问:“你知道我是怎么死的吗?”
这句话非常荒谬,如果他在别的地方说出这句话,一定会被送到精神病院去。
但沈映却丝毫不意外。
“我知道!我知道!”谢芷尖叫一声,把陛下也吓了一抖。
她皱着眉回忆,缓缓说:“根据景国历史书记载,永安三年,大将军褚尧奉帝命迎皇后入京,路遇镇西侯世子截杀……”
说着就收到了谢璃幽怨的目光。
当着本尊的面说人家怎么死的,属实是不太礼貌,谢芷乖巧地闭上嘴,在嘴上比划了一个拉拉链的动作。
历史上,镇西侯世子截杀褚尧,后被褚尧所杀,据说是身中数剑,血尽而亡。
谢璃:“……”
沉默,沉默是今晚的康桥。
“二位大人等我一下。”谢芷嗅到了八卦的味道,翻箱倒柜地从床头柜里翻出一张病历本,眨巴着星星眼,“世子,世子同志您快开始发言,我最爱听野史了。”
谢璃:“……”
沈映也抓了一把瓜子,完全没有人质的自觉,边磕边说:“我也想听,我家褚将军可不是滥杀无辜的人,就因为你落了个嗜杀的恶名,你只是没了一条命而已,我家将军可是败坏了名声,真不是人啊你。”
谢璃:“…………?”
这能是人?
这能是人话??
好好的绑架现场变成了茶话会,谢璃叹了一口气,还收决定告诉他:“凭你的聪明应该早就猜到了,我不是谢家血脉,谢家只把我当成一条会咬人的狗,我接到的最后一个命令,就是截杀褚尧。”
沈映轻蔑一笑,“呵呵。”
“别说你想笑了,我想想也觉得可笑。”谢璃丝毫不生气,“那褚尧哪是人类啊?寒渚之战他五百人对塞北王三万人,水灵灵的就杀出重围了,我那太子表兄竟然派我去围杀他,脑子里灌史了一样。”
“等等等等!”
谢芷连忙举手:“太子?太子和景明帝死在同一年,永安三年已是他死后的第三年,他怎么还能指挥你。”
谢璃宠溺地摸了摸她的头,“丫头,你们后世所学的历史不过是真相的凤毛麟角,上下五千年,我们都是过客,我们的一辈子、一个王朝的兴衰更迭,也不过是史书上的几句话,几句话记几百年,记不全的。”
谢芷愣愣地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