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她回到岗位没多久,王曼曦就发来一条微信,说她带着两个小孩出去兜一圈,中午以前会回来。可等到午休,店里已经不剩几个人,仍然不见她们三个的身影。
权当她们是路上耽搁了,于是坐下来等着。心里隐约有点焦躁,几分钟内打开几十次微信,都没有发来新消息。终于等不及想打电话过去,门口却出现了两个慢吞吞的身影,没精打采地向着这边走来,看上去像两条丧家之犬。
是张瑶和江为喜—只有她们两个,左看右看都没有王曼曦。
之前那份焦躁又被弹了一下,余震一下下落在心脏上,问出口的第一句话是:“王曼曦呢?”
两个人本来就低着头,听完以后头垂得更低了,互相拍打对方的手,示意对方来解释,可谁也不想做那个出头鸟。最后还是张瑶屈服了,鼓足勇气回答江为知:“她那个,有点事,让我们先回来。”
张瑶总是意气风发的,一头利落的短发,做事风风火火,作为班长比班主任更有权威。可现在说起话来有气无力,眼神飘忽不定,像在弥补一个拙劣的谎言。
江为知本来还想追问,这时候手机响了一下,是王曼曦发来消息。
“小知对不起,我有点事过不去了,你们不用等我啦”
下面又发来两个乌萨奇的表情包,{道歉}和{亲亲},是王曼曦一贯的聊天风格,看起来她是真的有事耽搁,没必要瞎想。
张瑶江为喜已经从她身边钻过去,她却浑然未觉,只顾盯着屏幕。沉吟片刻还是问出那个想问的问题。“你晚上会来吗”
“可能去不了了”
苦涩的情绪附着在这行字上,看了两三遍就把手机关掉了,将这些情绪留在里面,每次快要溢出就把它塞回去,于是失落也变得和原本的期待一样残缺不全。
剩的时间不多了,吃不成原本约定的丰盛的午餐。外卖点了两个小孩喜欢的肯德基,三个人坐在一起默默地吃着。
几次搭话问她们刚才去了哪里干了什么,得到的只有闪烁其词、前后矛盾的答复,拼凑不出完整的真相。
其实也没有很想问,只是心里混乱得难受,希望能通过说话来转移注意。可注意力无法集中在任何一件单一的事情上,飘成千百块碎片,分散到各个地方。
下午的太阳恹恹地,江为喜张瑶躺着睡了一觉,而她则全身心干活,不停地干,把杂绪和困意都抵下去,不让自己有休息的机会,显得李梦婷更加无所事事,心底埋怨她有什么好卷的。
一直干到下班,那个停着王曼曦摩托车的位置果不其然是空的。在王曼曦和她说“可能去不了了”时她就知道这个“可能”意味着“一定”,所以在心里预演了上百次这个情景,真的发生了也不意外,但还是有一点否认不了的失望,很轻很轻,把它当成像呼吸空气一样普遍,带着两个小孩往家走,和她们保持着一段距离。
走着走着就到了楼下,张瑶江为喜已经率先往楼上走,她也应该跟上去,方才答应了张婶一起吃饭,但看着两人朦胧的背影还是说自己有事不要等她就走了。
不知不觉说出了这句王曼曦对她说的话。所以这果然是一种推辞吧,就像她现在虽然嘴上这样说,像是真有个什么不得不离开理由,实际上只是不愿意。王曼曦也是同样的心情吗?
背着吉他漫无目的地晃荡,与那些回家的人相背而行,可又没有个具体的目的地。其实哪也不想去,只是不想回家也不想停下。
唯有路过王曼曦家时注意了一下,没有亮一盏灯,应该是没有人,但还是害怕被发现一样走开了。剩下的路完全是无意识地走,竟真的走到了潮水公园。
现在正是饭后时间,许多人来这里散步消食,因此有点小热闹。门口停着辆卖糖葫芦的车,矮小的婆婆被一圈人围堵住,看不清楚身影。生意这么兴隆,应该就是王曼曦所说的那个了。在旁边停了一会,快轮到她买的时候跑开了。
虽然潮水公园很受欢迎,离她家又近,她却几乎从未来过。因此对地形很生疏,走着走着就迷路了。
走到哪里都是相似的大树和亭子,路灯昏沉沉的,照不亮周围的黑暗,偶尔窜出一只黑猫,但一个人也看不到,走久了也不免慌了神。终于看到一对散步的老人,头发花白却健步如飞,跟在她们身后,不一会就来到了人多的地方,各种新刷了黄色油漆的健身器材映入眼帘,她已经很多年没有碰过了,只剩下一些久远的印象。
远处有一大滩人影,好奇地凑过去,原来那里有一小方河池,池水是浑浊的绿色,几朵荷花点缀在里面。虽然现在天色昏暗,拍照会自动打开闪光灯,但还是不少人围着拍照。她也拍了一张,感觉挺无聊的就走开了。
这片的路灯似乎是新修的,比来时路上那排明亮很多。沿着路灯走,前面那片广场是最璀璨夺目的,大妈们已经跳上了震耳欲聋的广场舞。也有很多人搬个马扎坐在旁边看,和小摊车主聊着天。
有很多跟着奶奶姥姥来玩的小孩,于是就有了专门吸引小孩的小摊,卖各种泡泡水、发光的发卡、奥特曼玩具……还有些卖棉花糖爆米花烤肠之类的吃食,香味飘出很远,连她都有点馋了,更何况那些小孩。但往往被说是垃圾食品不给买,于是就哭闹个不停。
有一个小女孩格外显眼,蹲在马路牙子上,哭得通红的脸一颤一颤,再冷漠的人看了也不免心里难受。她忍不住站在一旁观察,大概了解了情况:女孩本来是远处那五六个孩子中的一员,但被故意针对踢出去了,玩具也被抢走。她的家长不知道在哪里,总之只有她孤零零一个人,无人可以求助。
一些尘封的记忆浮上心头,将她的心撕得隐隐作痛。当看到那群小孩又向她围过去,准备捉弄她时,终于忍不住上前把她们赶跑。她那张原本就生人勿近的脸摆上严肃的表情,把这群小孩吓得快要尿裤子。低头看着还在哭泣的女孩,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于是走到一边的小摊前,买了一个玩偶挂件和一桶新炸的爆米花递给她。
小女孩抱着两样东西,不知所措地站起来,结结巴巴连个谢谢也说不全。江为知和她同样不知所措,僵硬地道别后就穿进背后的丛林里,把杂声和光亮隔绝在外,只剩她一个人,独享着湿漉和阴冷。
蹲坐在泥土地上,除了刷手机没有别的事可做,屏幕的光调到最暗还是亮得刺眼。微信只有张婶发来新消息,王曼曦的聊天框已经被外卖群物业群挤不见了。先前就有很多次想要置顶,但任何一个人都有可能发现,不知道会有多尴尬。
已经点进去想要发点什么,你还好吗,给你看看荷花吧。但一紧张就会四处乱点来逃避目前要做的事,又是关掉微信又是刷新朋友圈,都是一秒钟就退出。可在刚要退出朋友圈的时候,似乎看到了一个红色的头像。
心里错了一拍,急忙点进她朋友圈主页,依然是仅三天可见,一直都没有新的动态,可在几十分钟以前分享了《艳火》。
想点一个赞但不知道为什么没有点,放下手机拿出了吉他—哪怕是休息日也会随身携带吉他,只有这样才能带给她安全感—一边唱一边弹。
“于是你不停散落/我不停拾获……”
弹着弹着听到些窸窸窣窣的动静,扭过头一看,小女孩探进半个身子,向着她这边张望。被发现后瞬间逃走了,但又钻回来一个头,胆怯地说:“真好听……”然后就彻底消失不见。
江为知突然感觉好累,已经没有力气弹下去,于是收拾收拾离开了。在外面已经找不到小女孩的身影,原地还留着些爆米花的碎渣,广场还在兀自热闹着。她把这些扔在身后,即使不情愿还是只能回到那个唯一可以去的地方。路过王曼曦家时发现还黑着灯,踌躇了一下就走开了。
以为这一天就要这样潦草地过去,也不知道明天会怎样,不会抱太大希望,或者说根本不抱希望。但令她意想不到的是,本来已经躺下合上了眼睛,微信语音的铃声突然响起,拿起后发现居然是王曼曦打过来的。
一秒钟没等就接听了,但双方沉默了好几秒。不知道为什么不敢说话,最后还是王曼曦率先开口:“你睡了吗?”声音像轻微颤抖的羽毛,压到了最低,似乎是怕被听到。
“我在。我在。”
对面又陷入沉默。江为知问了两句你怎么了还好吗也不回答,似乎隐隐听到阵抽泣声,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你怎么了??”
江为知已经坐起来,拿起衣服就往身上披,可这点微弱的动静也被王曼曦捕捉到,引起巨大的不安。
“你在干吗?你有事情要忙吗?你要走了吗?”
“我想去找你。”
“不要!”
很短促果断的一声拒绝,几乎脱口而出,因此音量也是自然的,一说出口两人都吓了一跳。
“不要……千万不要……”再说话声音又被压低,恳切地请求着。“但是,但是不要离开好不好?”
似乎觉得自己太过蛮不讲理,于是又补充说:“我是不是让你讨厌了。”
“没有。”想再表达得更深刻,斟酌了一下字句又开口,“绝对没有。”
王曼曦没有作声,只能凭借呼吸声判断她还在身边。很想再安抚一下她的情绪,但奈何毫无这方面的经验,一句话都憋不出。
其实很好奇发生了什么,为什么王曼曦会这么反常,但又不知道问出口会不会再刺激到她的情绪,于是选择闭口不言。在脑子里拼命想着该怎么说一些安慰的话语。
“不要离开我……不要离开我……”
原本是一段很长久的沉默期,可突然冒出这两句梦呓一样话,呼吸也变得有规律起来,似乎已经进入梦乡。
王曼曦睡着了,她却躺在窄小的沙发上辗转反侧,为这件事牵肠挂肚,久久不能入睡。刺眼的屏幕紧贴在脸颊上,即使闭着眼睛也是亮晃晃的。最后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睡着的,这通语音电话打了整整一夜。
这一觉睡得很不安稳,早早就从一个噩梦里惊醒。似乎比平时都要早,也可能只是外面阴天,才看起来暗淡。
在她一张一合的目光中,江为喜拿着书包准备出门,走到门口时无意地向她瞥了一眼,却发现她已经醒了,似乎大吃一惊,慌忙地跑走了。
她顾不上去管江为喜的反常,现在大脑乱成一团,努力回想睡觉前发生的事情。为什么手机会放在这个位置,自己用它干什么来着……
王曼曦!一下子全想起来了。
手机已经黑屏,语音通话早就结束。联想起昨日种种事情,睡觉前那种压着她心扉的忧心忡忡又袭上心头,翻来覆去地想:王曼曦到底发生了什么?她还安全吗?除此之外又有个自私的想法:她今天还会来吗?
现在果然还很早,比素日早上一个多小时,但窗外也是个阴天,浓厚的乌云铺满整片天,凄暗凄暗的,成为防盗窗外唯一的底色。阴风呼呼地刮进来,把挂晾的衣服吹得像幢幢鬼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