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睁睁看着王曼曦越过她,站到了敞开的门后方,握住门把手,一副要送客的样子。
那个位置没有方才那样昏暗,看得到她原来穿着绿色长裙,化着全妆的面孔虽然没有素日的亲切,但也不像能说出刚才那番话的恶魔,好似在极力忍耐着什么。但在江为知看来没有差别。
王曼曦的嘴唇翕动,似乎还在说些什么,可她一个字也听不到,满脑子都旋转着那几句刺耳的话,在其中还旋转着她的心碎掉的声音。
我不想和你做朋友……我就是拿你玩玩……从前那些都不作数了……从前那些都不作数了…………
“凭什么不作数?”
头顶上的雨珠顺着脸颊落下,流下一道道水痕,有一瞬间她怀疑那是眼泪。
可她早就不会哭了,也早就不知道什么是委屈。她想现在这个就是吧。一直以为委屈是件丢人的事情,不敢细想现在自己有多丢人,但哪怕脱光身子去大街游行无所谓,就是想问清楚,把她一直憋在心里的话全都说出来。
“你把我当成什么了啊?”
“我知道我配不上你,那你就可以这样对我吗?凭什么你说不作数就不作数,那之前那些算什么啊?”
你骑摩托车送我,承诺要永远这样送我,你把大份的面条换给我,你给我处理伤口,摸着我的疤,你问我快不快乐,你见面总是要抱我,你说你见不到我就会想我……
后面这些话没有说出来,可仅仅是在心里回忆一遍,就像刺下一道又一道的伤口。她敢说王曼曦肯定也不会忘。但她现在站在那里,保持同样的姿势,神色呆滞,没有流露出一丝不舍。
所以想到这些还是无动于衷吗?
头脑里的血液平息下去。她这才终于意识到自己从头到尾有多蠢。甚至想要笑出声。王曼曦怎么不笑呢?她这种样子多好笑啊。
她只是觉得好累,累得只要现在躺下去就会睡着。更没有纠缠下去的执念了,连句道歉也不想要。
雨已经小了,像是在专门等待她的离开。短短几步路像在钉子上走了一百步,终于半只脚迈出门槛。
王曼曦还躲在门后面,看不清她的身影,最后剩下的一点委屈化作一句“我恨你”。
身后那片黑暗里响起巨大的杂音,把这句轻飘飘的话盖了过去。或许这样更好。她握紧了拳头,仰着头毫不留恋地离开,可就在踏出门槛的一刻被王曼曦拽住了胳膊。
没有意思。用另一只手掰王曼曦的手指,可王曼曦的另一只手覆上来,巨大的握劲攥得她比被门夹还要疼。尖叫着用尽全身力气挣扎,王曼曦也用尽全身力气钳制她,不停地压低声音对她说“闭嘴”“别说话”,可越是这样她越是放开了嗓子喊,从没想到自己的声音会有这么大。从门槛到台阶又到客厅,两个人扭打在一起,一时间谁都脱不了身。
趁这个间隙瞥了一眼王曼曦的脸,却惊得浑身僵住。王曼曦逮住机会把她扔进卧室,紧随其后窜进来,反手锁上卧室门,趴在门扉上喘着粗气。
江为知方才是确定地要走,可现在反而犹疑起来,迷茫地坐起身子。王曼曦抬起头看了她一眼,还是方才那个表情—很难具体地形容那是一种什么样的表情,代表不了任何一种心情,只能说是像被抽去了灵魂。更触目惊心的是,在这张涂满粉底的脸下,淤青的伤口仍然若隐若现。
如果来时见到的王曼曦是这样,那绝不会认为她是安全的。
重重地叹了口气,不再去注意王曼曦。可此时门外响起了巨大的喊话声,似乎来自很远的地方,含混地一遍遍重复着:“王曼曦,给我出来!婊子养的给我出来!”
跪坐在门前的王曼曦当然听到了,浑身发着抖,放大的瞳孔中是掩饰不了的惊惧,灵魂好像飘得更远了。
似乎猜到了什么。生气和心碎不是假的,但还是做不到不担忧。别别扭扭地靠前两步,对王曼曦说:“我陪你一起出去吗?”
那份惊惧反而加重了,下意识地推了一把江为知,目光四处乱瞟,像疯子一样自言自语:“不不不,不行,不要……”
一边说着一边站起来,刚想把门推开,又突然扭过头来看向江为知,神情比刚才还要慌乱。在原地打着转,江为知对她说的话一句也听不到。终于把目光投向了衣柜。
一扇扇排列在那里,打开一扇就招呼着江为知让她躲进去,可没等江为知走近就突然合上。展开了第二扇,似乎又不够满意,一扇扇地打开又关闭,香气此起彼伏地弥漫,最后还是让江为知躲进第一扇衣柜。
江为知此时还湿得像只落汤鸡,看着摆满各种光鲜亮丽裙子的衣柜犹豫不决。王曼曦见她站在那里不动,而门外的喊话声逼得更紧了,急得她把江为知往衣柜里推,关上柜门就跑开了。
江为知倒在一排裙子上,衣架在轨道上滑个不停。刚想坐起来调整一下位置,柜门就突然敞开,王曼曦趴在外面,投射进巨大的影子,一字一句地对她说:“不要离开。捂住耳朵,一定要捂住耳朵。”这一次走了没有再回来。
本来没打算真的呆在这里,但看王曼曦那副样子,感觉还是按她说的那样做更稳妥些,心中的困惑逐渐有了眉目。
原本并没有捂耳朵,可在短暂的死寂之后,透过木板传来了响亮的踹门声,争吵、尖叫、摔东西……这些声音愈来愈近,相隔不到几米,甚至从在柜门外穿过。
王曼曦就是不想让她听到这些吧。照她说的捂住了耳朵,可有些东西还是无法避免地听到,哪怕躲在这里都胆战心惊,何况王曼曦还要亲自面对。这个过程很长,像一个迟迟不结束的噩梦。
终于在一个时间点后安静下来,一点动静都没有。但是柜门没有打开,她不确定是否要出去。蜷缩在这片狭小的黑暗中,同时失去了听觉、视觉,不流通的空气中只有浓烈的香水味,闻得她快要窒息。
在幻觉中她变成一个和伙伴们玩捉迷藏的小孩,躲在这样一个没人发现的角落,日子一天天过去,大家早就回家,玩了一轮又一轮的游戏,可她还被遗落在这里,没有人发现……
她忘记自己是什么时候重见天日的,似乎中间昏迷了一段时间,醒过来的时候半个身子躺在床上—那个软绵绵的,让她日思夜想的床。在幸福感中划动胳膊,半个周期没划完就碰到了王曼曦。
王曼曦紧挨着她坐在床边,后背挺得笔直,眼睛直直地看着前方,里面倒映出的也只有黑暗。
一开始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可渐渐的莫名心慌,总觉得感受不到活人气,虽然近在眼前,却像是去到了很远的地方。
来不及去想方才发生的纠葛,一门心思放在此时这个异样的王曼曦身上。轻轻地推了推她,没有任何反应,胳膊上新添的瘀伤刺痛她的眼睛。
急躁地呼唤着她,可哪怕是推搡还是摇晃肩膀都毫无反应,连眼睛都不眨一下,像在摆弄一个充塞着棉绒的玩偶。这具玩偶是有心跳的,可连这份心跳都让人感觉不真实,更像是安装上的装置。
她的心脏则狂跳个不停,急得快要哭出来,还从来没有这样无助过。但当担忧和无助冲昏了头脑,另一种心情却毫无预兆地升起,站在混乱的大脑一旁冷眼旁观,不紧不慢地向她叙述:你没必要担心这个人,她不要你。
手还放在王曼曦脸上,一时间全都想了起来,无力地垂了下去,原本蹲着的膝盖现在跪坐到了地板上。心碎到极致只变成了好笑。
真的坐在地上苦笑了两声,然后站起来,穿过客厅和院子,一套顺理成章的动作,每个步骤都很流畅,没遇到任何阻碍,自己也比想象中的坚强,没退缩没回头,甚至连难过都没有。
走在阒无一人的街道上,手机落在家里,不知道现在是几点了。
雨已经停了,空气里是那种清新的土壤湿润的气味。天边阴云散开,甚至冒出了点点繁星,高悬在夜空上,居高临下地注视着她,似乎在向她诉说着什么。她无需思考就能理解,好像那些一直存在于她体内。
身上的衣服还是潮湿的,滴不出一点水分,可湿漉漉地黏贴在皮肤上,冒着一层水汽,被风一吹就冰冷刺骨。她紧紧抱住胳膊,把自己抱在怀里,带不来温暖,但起码能抵御住股股寒流。
不远处的家就在视线范围内。哪怕是当下也不把那里视为家,可又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去,也只有那里让她稍微安心些,整理自己的思绪。
她就这样走,一直地走下去,快把这段路走完了,却突然被人从身后抱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