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不见!”
已经拐进一条新的街道,新修的马路,只有寥寥几辆飞速行驶的车,两边的榆树摆动着夕阳的余晖,在树影外是大片荒芜土地上低矮的工厂,轻轻地吼叫着。
王曼曦开得很快,像和小轿车赛跑一样,拖出一长串强烈的轰鸣。闷热的风从树影间泄露,在两人耳边呜呜咽咽地嚎叫,说出的话只有靠吼才能听到。
“我们—吃—什么?!”
“什么—都不吃!”
“那要去干啥?!”
这条路已经离城中心很偏僻,通向更加偏僻的郊区,去她家和酒吧绝对不会走这条路。
“我们去看海吧!”
“啊?!”
海,那指的是她们县唯一的海域。其实并不是多美丽的地方,小时候叫嚷着去看海去看海,对那里充满了期待,到了之后美好的幻想悉数破碎。没有沙滩海鸥,浑浊的海水散发令人作呕的腥臭,一筐筐的鱼虾活蹦乱跳在渔人的网里,码头和古旧的渔船喘着粗气,带动这座重工业县城的经济。
那里离居民生活的区域很远,哪怕是骑摩托也要用很久,不知道王曼曦为什么会突发奇想。可面对这个突发奇想,她竟也隐隐抱有期待,好像那片曾给她失望的海在记忆中美化,带给她新生的希望一样。
“你想去吗??”
“嗯!”她努力说得很大声,但从来没有高声说过话,不知道音量是否够王曼曦听到,又是否听起来很滑稽。
“那我加速了!”
猛地一踩油门,一下子飞出好几米,这才知道原来王曼曦可以开得这么快。没忍住失声叫出来,这次再抱紧王曼曦是发自内心的,看着她像疯了一样开到最高迈,几次都差点蹭到车辆,甚至险险贴着大车飞过去,轰鸣声震得树摇摇欲坠。
王曼曦在她怀里颤抖,她立即警觉起来,但很快发现那不是哭而是笑。努力忍耐着,终于憋不住狂笑出声,笑声像风铃一样散在空气里,在声浪中被碾碎。
她不明所以,但看王曼曦笑得那么开心也忍不住跟着笑,后来才明白王曼曦是笑她方才的失声叫喊。
笑声戛然而止,一张脸红闷闷的,但很快就被风吹凉,只有心里那团火是吹不灭的。想着想着自己又开始笑,迎合着王曼曦从未停止的笑声,一直传到夕阳之外,夜色渐渐升起。
她从来没有坐过摩托车,活到现在乘坐过的交通工具只有自行车电动车和破破烂烂散发机油味的小轿车。比较新奇的只有一次回农村老家,坐着什么舅爷的三轮车上去兜风,浑身沾满了稻草,三轮车一晃一晃,看起来随时都有可能散架。
那是她乏善可陈的人生里少有的可以称作幸福的时候,本以为一旦逝去了就无法挽回的,可当时那种心情竟再次出现在她身上,比起那时还要强烈,
她想松开手,举起两只胳膊,站在后座上大喊,把压抑到心底的情绪全都喊出来。最后是否做了这些呢,好像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那种贯穿她全部身体抑制不了的欲望。
她感到一种充实的长久的幸福,切切实实存在于现在,紧紧握在手里,而不是什么虚无缥缈的念想,这种幸福延续了一辈子那么久。
快乐。她突然想到这个词,原来这就是快乐,她可以百分百肯定这种感觉。她还从未如此自由过。
她想哪怕死在这一刻也无所谓。
是什么时候停下来的,又是什么时候天彻底黑的,她记不清了。此时摩托车停在路边,她和王曼曦越过栏杆,齐身躺在草丛里,另一边是她从未离手的吉他。浑身沾满潮湿的泥土,漆黑的远方立着一座座孤独的坟。
她不知道这是在哪。四周荒无人烟,一点光亮都捕捉不到。相隔很久很久才穿过一辆打着闪光灯的车,很快地消失在视野,照不在她们身上。
她们躲在这里,像是被世界遗弃了,死了也没人发现。可她紧握着王曼曦的手,哪怕是站在世界的中心也没有这样的踏实。
劳累到一刻也停不下来的生活,哪怕迫在眉睫,也让她觉得很远很远,比死亡还要远,她有的只是这样的时刻。
“小知……”
王曼曦攥紧了她的手。
“你快乐吗?”
“……嗯。”
“很快乐。”
“对不起,这是最后一次骑摩托车送你了。明天我就要把它送走了……”
“好。”
没有问为什么,对这个结果毫不意外。虽然预先绝对想不到这件事情的发生,可一旦发生了就自然而然地接受了。好像经历方才的那一场兜风,这辆摩托车的使命就完成了。
她的一生要的也仅仅是那样的时刻,绝对自由的时刻。
“以后要换成电动车啦。”
“只要你来找我,什么都可以。”
如果不是在此时此地的环境,绝对不会说这样肉麻的话吧。
她闭上了眼睛,嘴角挂着微笑。
但这一夜不是这样结束的。没多久她们就骑上摩托沿着原路返回,离她把现实生活看得比死还远只过去十几分钟。
肮脏的红灯街,喧嚷的酒吧,破旧的老小区……这些日复一日的事项,以及不太寻常的思琪的回归。无论什么都不让她觉得难以忍受。
原本的海并没有看成,甚至没有再想起这件事,所以也没有多遗憾。她想未来还有很多个日子,她和王曼曦还会在一起很长很长,不会担心分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