鄢丰愣了愣。
并非为了温冥的背叛,而是……她无端觉得,他原本想要说的,不是这一句话。
眼前再次闪过模糊的画面,与眼前绣着永夜暗纹的黑衣一般无二。
半晌,鄢丰忽然问:
“我们……曾经认识么?”
这个问题出现得过于突然,以至于第五昭愣了一下,随即笑道:
“认识,当然认识……”他抬起头,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道,“你毕竟……是她的姐姐。”
“你知道我不是在问这个。”她声音冷静,张了张口似乎想说些什么,却没有说出口,顿了顿,再次完整重复了自己的问题,“我是说,是不是……我们在年年墓前遇见之前,就已经见过面?”
第五昭闻言看了她片刻,又很快低下头。
半晌,他才抬起头,看着她,一字一顿:“没有。”
鄢丰也看了他一会儿,良久才笑了起来:“是吗,那看来……”她又深深看了他一眼,似乎要将他整个人都完全地看穿,半天才说完那句未完的话,“那看来,是我想错了。”
桌子底下,那双苍白的手早已爆起青筋,隐在黑暗中的眼睛荡漾起波澜,又很快,在她的话音中平静下来。
片刻之后,第五昭才回过神,问她:“……你还有什么想问我的吗?”
鄢丰看了看他,笑了笑:“我问,你就会回答吗?”
第五昭于是沉默下来。
鄢丰却继续说:“我最想问你的问题,你已经回答我了。现在……我没有什么其他的想要问你。”
第五昭愣了愣,半天才反应过来她说的那个“最想问的问题”是什么,猛地睁大眼睛,他下意识偏过头,可是下一刻又很快反应过来,忽然站起来朝她走过去。
他的阴影将她整个人都笼罩住,鄢丰微微抬起头看向他,目露疑惑。
“我也有一个问题,想了很久,想要知道你的答案。”
“什么问题?”
“……”
第五昭却又倏尔沉默下来,不再说话。
鄢丰看到他的瞳孔隐没在黑暗中,却还是不可抑制地闪过红色的光芒,又很快被掩饰下去。
最重要的是……
她看到他的眼中闪过挣扎、仇恨、恼怒,一系列复杂的情绪,而这一切却让鄢丰无端想起那日在昆山,满阶鲜血中,她无意间对上的他的那双无机质的双眼,恍惚之间不似人类,不似人间生灵,而像是一种……
山野之间的野兽。
不愿回忆起的记忆再次被唤起,鄢丰终于还是放弃追问,转身走到门前,想要再找一找破咒的方法。
身后的人却冷不防开了口,声音很轻,像是很疑惑,又像是在口中将这些话咀嚼了千百遍,此刻贸然说出口却显得有些胆怯与晦涩。
他的声音难得有些沉静而不是浮躁,像是一个讲故事的人,在娓娓道来:
“那一天,在万魔窟,你遇见了苏琬绣。”
是笃定的语气。
鄢丰一愣。
第五昭却不理她的反应,继续道:“从万魔窟出来,从你的眼中……我再也没有感觉到杀意。”
鄢丰定了定神,问:“你是如何知道的?”
第五昭不答,口中却重复着那一天,在万魔窟下,她对苏琬绣说的那句话:
“……‘一颗天生魔心,到底能不能,终成琥珀。’”他像是在吟诵诗句,像将这句话在心中千回百转念念了许多遍,此刻终于寻得说出口的机会,他再次看向她,“你本有十世功德,是天道认定的救世之人。你救了那个‘阵眼’,也救了我,救了许多不该救的人……你的拯救,究竟是为了什么?”
他不知何时已经走进了她,几乎尽在咫尺,黑曜石一般的眼睛满是困惑,正一瞬不瞬看着她。
鄢丰打了个激灵,心脏越跳越快,好像在回应他注定无应答的问话。
第五昭的声音恍惚间远去了,她有些听不清楚他的话音,却下意识抽出了剑。
第五昭却微微勾起唇角,说出他的最后一句话:
“所以,我想问你……为什么,一定要成圣?”
鄢丰被他一步步逼退,身体猛地撞在门上——
退无可退。
脑中一片混沌,鄢丰想要回答他的话,她拼命摇头,她想说虽然她忘记了一些事情,可是,那个原因在她的心中根深蒂固,乃是她的——
理想。
可是说不出口。
因为她发现自己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行动起来,利剑出鞘发出尖锐的声音,第五昭却一步也不退,反而露出一个得逞的笑容,稳而准地捏住她的剑锋。
与此同时,门口传来剧烈的灵力波动,黄色的符纸消散在空中,鄢丰猛地跌出门外,第五昭的力度越来越大,带着那柄略微偏斜的剑指向自己的心脏。
“往这里刺……这一次,你就真的,可以杀死我了。”
最后一刻,鄢丰只听到了自己的声音。
明明是冷静而平常的,又好像……与野兽的嘶吼,并无两样。
“谁也不能……违、背……”
后颈传来一阵剧痛,鄢丰没有看到,明月已褪去血色。
身后,聂听琴兀然现身,看着鄢丰几乎被白色淹没的眼睛,看向第五昭:“你可有得到……想要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