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病了。
高热不退,意识昏迷低迷,全身困乏无力,只能终日躺在龙床上,任由薄汗将身下绸缎浸湿。
然而此时,无人关照这位昏庸的帝王。
月影西斜,蓬莱殿往日行走其间的宫人消失不见,静悄悄的,不知何处传来不甘的虫鸣,在渐冷的秋风中嘶哑。
白虞挣动着,掀开被汗黏住的眼皮,眼珠酸涩,视线所及之处朦胧,像是被蒙上一层黑纱。
“竺郎……”
十日前,竺郎提出想出宫寻他的生母,大约十五日便回来,白虞很不情愿地同意了。
他从来没有离开竺郎超过三日。
此时他恍惚觉得,如果竺郎不回来,他真的会死。
“来人,来人……”他喊着,微弱的声音飘荡在殿内,无人回应。
半晌后,白虞用力抓着幔帐起身,下榻时刺啦一声,帷幔没有任何预兆的撕裂,他大半身子重量撑在上面,收手不及,猛地跌倒撞上低矮的案几。
白虞惊疑不定地低喘着,圆角抵在他上腹,让他几欲作呕。
骨碌骨碌,案几倾斜,玉盘上一颗颗红果滚落在地,在昏暗模糊的视野中,像是星星点点的血痕。
白虞茫然后急忙捡起来,顾不上脏不脏的,直接往嘴里塞。
是竺郎特意放在这里的,叫他喝完药涩口时便吃上一颗。
竺郎说,这果实名叫含桃,只生于南芜。
竺郎的生母便是南芜人。
白虞唇角染上红色的汁液,喉间弥漫清甜的气息,只是,他已经有几日没喝药了,今时整日也没有吃饭。
空荡荡的胃腔被填入泛凉的果肉,翻涌抵拒着,白虞胸口闷堵,片刻后,哗的一声全都呕了出来。
白虞黑发和薄衫沾上污秽,他仰头靠在榻上,胸腔本能地剧烈起伏,颈上皮肤薄到半透,显出青紫色脉络。
他许久才缓过来,挣扎着跪地起身,忽地传来急促慌忙的脚步声,他仰头张望,努力辨别出是婢女的身影。
“小婵……”
婢女正紧绷着心弦收拾行囊,听到呼声霍然转头,看到从地上爬起来的白衣皇帝,身子消瘦,踉跄着向她走来。
“皇上——”
小婵下意识后退两步,反应过来咬着牙,将一块玉雕塞进背囊,转身迅速跑出殿门。
白虞看不清她做了什么,疑惑她为何不理自己,放在往日他或许会发怒,但现在,他连发怒的力气都没有了。
蓬莱殿门大开着,一望无际的深蓝夜空下,远处有幽幽红光,白虞隐约听到喧闹呼喝声。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无心无力去理会,他裸着一双脚迈步走出去,转向廊道时身后突然传来小蝉的声音,“皇上!”
她去而复返,急促喊着,“知衡君嘱咐陛下一定要留在蓬莱殿,不能去别处!”
她匆匆说完,又匆匆离开,白虞愣怔转身,只剩下一点残影和余音。
白虞脑海空荡荡的,高热烧得他全无思考能力,他想找到竺郎,想闻到能安抚他的檀香。
被欲念驱使着,白虞离开富丽堂皇的正殿,踏上无人的小路,走向越发黑暗,冷寂的皇宫深处。
尖锐的石子划破他的脚,偶尔有小婵一样的宫人,仓惶逃窜着,白虞又被撞倒两次,反复爬起来,手臂和腿上各处都被擦伤。
最终白虞站在一处低矮狭小的房屋前,门窗陈旧,许久无人打理,已经落满灰尘。
他抬步走进去,踩过的地面留下残破血痕。
白虞几乎是摔下去,侧躺在冷硬的木床上,抓乱被褥和叠起的衣衫,紧紧凑在自己面前,重重闻吸着。
这是竺郎刚来时居住的地方,是他躺过的床,穿过的衣,上面都是他的气息。
白虞蜷缩起来,恨不得将自己溺死在这片檀香里。
脑海极度眩晕,不知过了多久,白虞半梦半醒之中,恍惚听到有人说话。
“应是被打入冷宫的妃子……”
“看着像有肺痨,快病死了,将这处一同火葬了吧。”
他的后宫没有妃子,只会有竺郎一位皇后。
白虞迷迷糊糊企图反驳,却连动一下手指的力气都没有。
罢了,随他们去吧,还有五日,竺郎就回来了。
到时候,他就要举办封后大典。
白虞重新闭上眼,迷蒙睡去,昏沉中觉得,向来清冷的偏殿,竟然温暖许多,蒸得他发热生汗,像是冬日紧靠着烧得旺盛的火炉。
檀香也变得浓郁了。
甚好。
——
——
“红玉……”
“红玉!”
白虞被熟悉而压抑的声音唤醒,艰涩睁开眼。
瞳仁迟钝转动,片刻,他模糊的视野不知为何清晰不少,盛大的红光下,竺郎向他奔来,大步上前将他抱住。
白虞神情茫然中带着欣喜,“竺郎,你回来了……”刚一开口,他才发现自己嗓子哑的不成样子,痛苦无力地咳嗽起来。
上空有不断掉落下来的,火舌席卷的梁木,都被身上的人遮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