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耐的窒息感像泡泡一样从外面破开,朦朦胧胧和这个世界相连,最先衔接的是听觉。
花载酒像久居深海的人,第一次看见世界,眨了眨眼,下意识的寻找声音传来的方向。
禇浩然在电话那边一遍又一遍的喊着他的名字,还夹杂着对南重楼的几句抱怨。只是这些花载酒都没有精力分辨个清楚。
过了一会,回过神的他深呼一口气,半垂着眼睛,对着那边慢慢的开口,声音力图保持平稳。“没……我没事……”他扶着墙站了起来,走到门口取下大衣往身上披。
“我的确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所以如果可以的话,麻烦你帮我找找他。他一般留了这条,不会很晚回来的。拜托了。”
禇浩然犟不过他,叹了口气,还是应下了。
花载酒挂了电话,抬手触碰门把手的时候,却被冰的一抖。他下意识的缩回去,紧了紧身上的大衣,打开了门。
手机在这时突兀的响了起来,花载酒打开是南重楼的电话,他停在门边接起。开口还没来得及说出抱怨和自己的着急,那边老人的声音慢悠悠的传了过来。
“花载酒,是吧。”
刻意拖长的腔调,带着一股高高在上的傲慢。
花载酒听到登时便皱紧了眉,却还是言语客气的开口。“跟着重楼一起喊的话,大概该叫您三叔公。是我。”
老人嘲讽的笑着。“受不起,你可不是我们南家人。”
花载酒面色不变,只是放慢了语速,又一次推开门要往外走,“重楼脱离南家十年,你们找他回去干什么?”
老人低声的笑了起来,像是听见了什么好玩的事情,电话的背景音嘈杂,好像工厂外面隐隐约约传来的火焰的噼啪声和打铁的叮当声。“我那叛逆的孙子,在外面受了那么多苦,也该回归他的家族了。我给你打这么一通电话,也只是因为我那孙子托我告诉你一声,不是同路人,就该分道扬镳了。如果想来见他,来南家找我……”
锁片在这时温度变得更高,烫的他几乎想要把东西甩出去。耳边好像又一次幻听,响起南重楼声嘶力竭的喊声。“别去!”
花载酒一怔,下意识反驳“不……”还没说完,踏出门的那一刻,眼前的景象变幻。南重楼吊在那神祠之中,低垂的头,脸隐藏在烛光投射下的阴影里。烛光映照下他那已然被开膛剖腹的身躯上面画满了密密麻麻的血色梵文。
他下意识想要抬脚上前,却不知为何被死死的钉在了原地。老人拄着乌木杖,穿过他的身体离开,南重楼在他的眼前,被他的族人解下来,摔在了地上。正巧落在了之前开膛剖腹时淌了一地的血泊里。
这幻象反倒在此刻叠加了,那时车祸的影子。只是这次,南重楼摔在地上偏着头,那双半睁不睁的眼睛,正好对着花载酒站着的方向。有人拿着钉锤和银锁片走向南重楼,嫌恶的拿脚把他踢的翻个身,可是南重楼的头始终向着的都是花载酒的方向。
屋里只有油灯,自然有人在一旁持着油灯照亮。灯光照亮南重楼平躺在地上的肉身。伴随着钉锤的声响,锁片的碰撞以及那骨裂的呻吟,南重楼颤巍巍的半抬起一只胳膊,向上伸展着,那是花载酒的方向。
明明不是十字架的景象,他却偏偏想起了鲁迅那篇《复仇》,被钉在高位上,受苦受难的耶稣,在此时,却恍惚和在地上沾满了血和灰尘的南重楼的身影完美重合。
悲悯,咒诅,怪诞又荒唐。
身前的金锁片烫的更加厉害,在那拿着钉锤以及油灯的人,忙完退到两边,有壮汉自神像之后,拖着一把斧子向前。
举高向下劈起的同时,花载酒终于能动了,他向前扑过去,想要为那人的身体挡哪怕一下。下一刻,斧子穿透他的身体,扛在他面前人死不瞑目的尸首上,只听了一句极淡的,宛若随风而去的“阿酒……”
这一切恍若泛水雾一般散开,只留下花载酒趴伏在地上,怔怔的看着自己的手。
“我是不是又看见他的死相了……这回,又没救下他……”
一直驱散不断的幻想,此时消散了形体,细细碎碎演变成了尖利的杂音,但随着刺耳的奸笑。
他死了他死了他死了他死了他死了他死了他死了他死了他死了他死了他死了他死了他死了他死了他死了他死了他死了。
花载酒捂着耳朵,力图屏蔽这些声音,又在下一刻,感觉周围一空。
恍惚的抬头,正面相对的,是南重楼死不瞑目的幻想。
随着难以遮掩的疲惫,他逃避的合上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