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昭贞一早便拿了碗,抱了坛酒独踞西南角,在那儿自饮自酌。这酒甘甜可口,比那苦辣涩口的现代白酒好喝多了。
“弟妹真乃女中豪杰。”寨众们畏惧吕茂,敢找她喝酒的人不多,但只要来了,她来者不拒,几轮下来只见神态微醺,双颊嫣红,不曾酒后失态。
林昭贞环顾一周,食指轻触绛唇,低声说:“嘘,别让旁的人知道。”
顾平章虽不解,仍应了,压低声音问道:“为何?”
“女中豪杰也是女子,需防着让有心人灌醉。”林昭贞狡黠而笑。
顾平章灯下浅笑,醉眼看花。
林昭贞放下空酒坛,起身,脚步有些虚浮。顾平章上前将她扶稳,便见她把碗放回桌上,道:“我要回房了。大哥,酗酒伤身,你也早点休息吧。”
顾平章依言回屋,却不休息,反倒点起了灯,拿出一本书翻看。只是时不时看向虚握的左手,仿佛掌心沾染了什么东西令他晃神。突然,林昭贞惊叫了几声。他将书一扔,鞋也没穿,匆忙跑出门。只瞧见她举着竹箭好一通刺,将醉酒的吕茂乱箭扎出卧房,醉汉裤腰带还挂在门闩上晃荡。
“没事没事,夫妻情趣。”陆仁出门看了热闹,嬉皮笑脸向顾平章解释,转头把吕茂送进了别的屋。
在顾平章的注视中,林昭贞欲言又止,终是没说什么,转身回了房。他亦回房重新拿起书,却听怒骂声隔着门墙传了过来,惊得蟋蟀集体噤声。
“死茂子,把我床都弄脏了,让我怎么睡!”
握着书卷的手渐渐收紧。
“哈哈!”陆仁安顿好吕茂,正要回自己屋里,闻言隔着房门劝她:“明天让二哥洗干净!”
此时顾平章房门紧闭,不知何时熄了灯。
晨雾未散,练武场已响起鞭声。
一个时辰后,顾平章依然握马鞭,只是此时正点着一人脖颈:“弓步如松,下盘要稳如磐石。”眼角余光自灶房飘出的炊烟处一撇而过,继续指点众人。
从此往后,白日里,他早早将寨众赶到练武场训练,晚上当众人休息时,独自在房里亮着烛火读书。
过了好几天,林昭贞叫上陆仁一起,敲开了他的房门。
陆仁催促:“你倒是快说啊,二哥还等着我喝酒呢。”
林昭贞抿着嘴,正要开口,陆仁等不及,扒着门框学鹩哥叫。
“借书借书!”
惊得梁上燕差点摔下窝。
起了头,后面便好说了,她脸上挂笑:“大哥,要是你有暂时不看的书,可否借我看几天?我定会好好爱惜,保管借出来什么样,还回来就是什么样。”说着,双手奉上一碟精致小巧的梅花饼,每个饼中央用几个红点画了朵小花,十分可爱。
他当即拿了一个尝鲜,夸赞几句后宽慰道:“弟妹想读书是好事,以后想借书不必烦劳三弟,只管向我开口。《春秋》可以吗?讲的是春秋时期的事,读着挺有意思的,遇到不懂的可以问我。”
林昭贞忙不迭道谢:“那可太好了,谢谢大哥!”
“大哥没空就来问我,我多少会点。”陆仁说完,猴儿一样飞快离去。
“这小子,没个正形。”顾平章取书给她,书上竟放了一叠白纸:“我这里有多出的纸张,你一并拿去吧,做抄录也好,做账本也好,比草纸好使。笔墨也有余的,可惜砚台只有一方,给了你,我便用不成了。不如这样,反正白日里我忙于训练,用不上这些,我出门时把钥匙藏在门缝底下,你自行来我房里取用就是。”免得碰面时她尴尬。
林昭贞体会到他的体贴,内心很是感激:“谢谢大哥,你人真体贴。只是你屋里的东西太贵重了,我怕……”
他笑了笑:“无妨的,都是身外之物。况且我把银子藏在别处了,这里只留些读书用的东西,我想寨子里没什么人稀罕。”
说是这么说,林昭贞却几乎从不去他房里——白天除去做饭洗涮,空了摸去练武场观摩,晚上才有时间在野猪油做的灯下抄录。林昭贞喜欢将桌子挪到床边,坐在床沿誊抄,困意一来能倒头便睡。
她先是比对着这个时代的官方字体抄一遍,繁体字像团在一起的刺猬,下面是她习惯用的简体字,像没长刺的小崽子,大小刺猬亲亲热热,好不热闹。遇上不认识的字空着,先参考顾平章那爬满页边的批注,字迹刚劲有力,透纸三分,看得人心情愉悦。实在搞不懂的,等当面问了他或陆仁,再补填上去。
用的自制木炭笔消耗很快,每天都得蹲灶旁做新的。借的书十天半月才能还回去,顾平章从不催促,每次笑吟吟收下,又给她一本新书。今日这本有些不同,最底下压着张皱巴巴的糖纸——白日他借书时悄悄夹带给里面的饴糖。糖化了一些,渗进书页里,甜味久久不散,便是在睡梦中也萦绕在鼻尖,香甜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