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昭贞知道这番行事必是曲临渊授意,他似乎还没摆脱当年的困境,虽然亲自来秦京帮她,却低调至极,从不在人前露面。便连送礼,也特意挑了入夜时分,悄无声息摸黑进门,又静悄悄地摸黑离去。她懂他的难处,不愿因此事耽误他们的时间,平添他暴露的风险。
况且隐藏这段关系,也是为了保护自己。当年被杀手打下悬崖的事还历历在目,如今她有了许多羁绊,更不能犯傻了。
夜风穿堂而过,吹得院里灯火摇曳,林昭贞起身关了窗,熄灯而卧。
大婚那日,晨光微熹时,客站门前已挂起大红灯笼。
顾家不是本地人,只邀了三五故交。林昭贞更是孑然一身,除了义兄义弟和三两好友,再无亲眷。
可婚宴现场却出乎意料的热闹。
谢炎一袭靛蓝常服,一早便携了一对玉如意进门:“谢某今日只做贺客。”
许多本地官员及富商陆续登门道贺,比如那位毕大人:“夷恒得方将军青眼,又有谢大人相助,如今能与裴老冰释前嫌,实在可喜可贺!”比那日赏菊饮茶时更加热络。
顾夷恒似乎早忘了他们在公堂之上那副嘴脸,与众人把酒言欢,好不开怀。
“怀兰县令舒大人到!”
舒怀德风尘仆仆跨进门来,下摆还沾着晨露。他借着来秦京上报之名,提前好几日出发,紧赶慢赶,总算在大婚这日入了城。
“拙荆有孕在身,特命下官带来双喜绣屏。”舒怀德说着招呼仆人奉上礼盒,打开便可见一双交颈鸳鸯,在绣屏上那是活灵活现。
顾夷恒与故人相聚,喜上眉梢,立时将舒怀德引荐给谢炎,谢炎一脸相识恨晚,几人相谈甚欢。
他这才得知舒怀德自他兵败入狱,便连同附近几个镇的乡贤老爷写下请愿书,号召百姓签了名摁了手印,还联系上离顾夷恒曾经管辖过的州县附近的友人,依样画葫芦辛苦得来的。
“原来万民请愿书全仗怀德兄……”他深深一揖,喜袍下摆扫过青砖地面。他想起那些按满红手印的请愿书,喉头微哽。
“夷恒快快起身!”舒怀德忙扶起他。
“二位慢慢聊。”谢炎转身便陷入官员富商们的包围,游刃有余周旋其间,几乎不曾冷落了谁,长袖善舞的样子,像只穿梭在花丛中的花蝴蝶。难怪作为天子近臣,明明不站别的任何一方势力,却人脉甚广,任谁都得给他几分薄面。
谢炎早已练就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本事,一边与人谈笑风生,一边用余光关注着大门口。
“方将军!”
这一声喊得顾夷恒手中酒微漾,刚将酒杯放下,便见方乙信大步流星进来,他快步去迎,却让将军拽着往偏厅去了。
谢炎回过头,在众人的殷勤相邀中饮下那杯酒,余光仍留意着门口。
偏厅中,方将军怒目道:“我听说你给裴仲卿送了几份厚礼,还写了封情真意切的致歉信,我不信,所以亲自来问你。夷恒,你当真要投靠他?”
顾夷恒腮帮子紧了紧:“将军,夷恒只是认清了现实,想当一个识时务的俊杰罢了。”
方将军一拳捶在案几上,茶盏叮当作响:“那老匹夫心胸狭隘,并非良木,你何苦向他低头?还有,你投靠了他,便是投靠三皇子……日后成了还好,如若不成,你当如何?”
“将军,我只知站队的人虽有了对手,却也有了盟友。可不站队的人,落难时连根稻草都抓不住。至于日后如何,成王败寇,听凭天意。”顾夷恒单膝触地,“多谢将军的肺腑之言,夷恒愧对您的好意。”
方将军想到顾夷恒经历这番周折,自己奔波劳累终是没帮上忙,让有为青年只能随波逐流,不禁掩面:“你不曾愧对我。若非这次劫难,我竟不知自己已成了孤臣,更不知你的选择究竟是对是错……”
“夷恒,吉时已到,新郎官该接新娘子了。”谢炎适时叩门。
“是了,大好的日子,莫耽搁,快去吧。”方将军如梦初醒,长叹一声,扶起顾夷恒。
年轻人喜服上的金线龙凤在阳光中振翅欲飞,就像他们谁也无法预知的未来。
铜镜里,妆娘十指翻飞,将林昭贞满头青丝盘成百合髻,凤冠往上一扣,发型便成了。穿嫁衣时,张绣搭了把手,又帮她将金镶玉耳坠、青绿翡翠镯一一戴上,退后几步仔细打量,不由惊叹:“林姐姐今天美得像天上的仙女!不知我成亲时,会不会也这么美呢。”
“等你成亲那天……”林昭贞往张绣微翘的鼻子的轻轻一刮,待小姑娘小脸微红,才笑眯眯地道:“保管比月宫仙子还俏三分!”
“新娘子快着点,梳个妆搞了这么老半天,老子腿都蹲麻了!”门外吕茂的破锣嗓子震得窗纸簌簌响。
“来了来了!”张绣忙取了红盖头给林昭贞盖上。
门一开,陆仁噌地窜进来:“绣绣,你松开,让我来。”说着便接过林昭贞的手,引着她往吕茂背上一送:“贞姐,搂紧了!”
莽汉今日倒是稳妥,那背宽阔厚实,圈着她腿的臂膀孔武有力,背着她走得四平八稳,一旁帮着扶她的手此刻也难得沉稳。这些年一路扶持的情谊,平日里仿佛并不深刻,直到来秦京走这一遭,才显露出其中厚重来。
“二弟、三弟,就送到这儿,让我来背。昭贞,你上来吧。”
顾夷恒的声音自头顶传来,全不在意围观众人起哄“妻管严”,半蹲着等她上来。
“大哥,阿贞就交给你了,你可得好好对她。敢让她受委屈,我这双拳头饶不了你!”吕茂拳头捏得咔咔的。
陆仁嗤笑一声,却也道:“还有我!我的铁棍专打负心汉的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