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下一个电话未拨过来,此刻问候也不是真心。
“托赖,还不错。”心愉说。
“你们现在哪里?”
他语毕,周围亲戚都跟着笑,亲爹不知道女儿住哪儿,也难怪人家笑,不过这些人也顶无聊,光盯着她和关文康看。
“银杏苑。”心愉答。
银杏苑地段就在心愉上学附近,是学区房,地段好,价格高,她说住在这里,刚才没打听出结果来的二姑父脸上瞬间露出失望神色。
没有听见他预料到的失意生活,他很失望,像打赌输了般。
心愉此刻感谢赵叔,虽然没见过赵叔这个人,但对他印象好过关文康。
赵叔让她和汪明娜住的银杏苑好过当年两家人挤着的出租屋好太多,纸板糊的一道墙,完全隔不住人声。
她听汪明娜说过,隔壁夫妻曾经去医院流过一个胎儿,还是汪明娜陪着邻居太太去的。
平日连饭碗搁桌子上都能听见磕碰声,床笫之间却一声不发,可见他们压抑痛苦,如此压抑皆因经济窘迫,连去宾馆开一间房都要省下。
心愉感激赵叔带她和汪明娜离开,且他从不上门,从汪明娜嘴里,她能感受到赵叔对她们母女俩的尊重,虽然汪明娜爱抱怨他每个月要出差到光岛去。
心愉想过,就维持现状互不见面多好,又觉得自己自私,只想单方面享受别人提供的条件,一点义务都不想履行,人都自私地想软饭硬吃。
关文康惊讶,“你妈哪里来的钱让你们住那里?”
心愉觉得他恬不知耻,他惊讶来源于他清楚当初离婚分给她们母女的资源极其有限,说得难听点,刚够温饱。
“那你想的我们应该过什么日子?”心愉不给他留面子,她说,“毕竟抚养费还是一千,跟银杏苑房价比起来杯水车薪是不是?”
看热闹的亲戚发出哄笑声,关文康脸一红,责怪地看心愉一眼,她早就习惯汪明娜怪罪眼光,关文康的眼神较之汪明娜,不算什么,伤不了她分毫,因为她对她没有感情。
心愉母女的际遇激起一位表婶好奇心,她高声问“你妈哪里搞来那么多钱?”
言语鲁莽又暧昧,引起旁人猜疑这钱来得不是正途。
这位表婶四十多了,心愉斜眼看她一眼,这样一张脸就算倒退二十年,正直她青春岁月,也不会有让人花时间瞧一眼欲望,更别提让男人给她花钱。
汪明娜其实脸蛋很不错,只是文化的欠缺让心愉总嫌她粗鲁蠢笨,但拿母亲和这位表婶比,没瞎眼的都知道该选谁。
若不是顾及亲戚脸面且自己今日是单枪匹马赴会,她定会说:“当然是靠男人,所以别想了,你没这种靠脸吃饭机会。”
心愉回她:“我只知道读书,其他不过问。”
那表婶没得到想要答案,风言风语说:“单身没文化女人又带着孩子,能挣什么钱?”又像要征得同意似的向周围人吆喝一句,“大家说是不是?”
周围人只看戏不搭腔。
她生活必定不如意,生活如意的人是不会花功夫时间去轻贱别人的,她们惜时如金,这位表婶看就是平日污糟日子过多了,今天好不容易捡到心愉这颗软柿子捏,要好好发泄。
心愉不如她意,汪明娜再不好,到底是她妈,外人羞辱她妈的时候可不会想着放过她,这时候是母女一体。
心愉反问她:“你觉得我妈挣的是什么钱?”
她支支吾吾,像喉咙里有口浓痰,吞不下吐不出,心愉又说:“伯母这样了解单亲母亲生活,怎么,是准备自己出来单干了吗?”
早还住在关家时,她就见过这位闹事表婶来像奶奶哭诉表叔如何混账,不把她放在眼里,表叔母亲去世得早,奶奶带过他一段时间,这表婶求告无门才昏头跑奶奶家来。
“那倒没有,”她强撑着一口气说,“比不得你妈是离过婚的新时代女性。”
急眼了,大二三十岁经验却斗不过小辈,她要放出来杀招。
可这招是大规模杀伤武器,现今时代离异女性多如牛毛,家里最先和四伯离婚的前任四伯母忍无可忍开口了,“怎么?解放战争打完多少年了?还不准别人离婚有第二次机会了?非要学你天天守点等男人回家才能算好女人?”
四伯母娘家给力,嫁进关家时有丰厚嫁妆傍身,连一向对儿媳们嚣张的老太太都有收敛,离婚时还带律师进家,娘家人也上门像打手一样围着她,在关家几年出尽风头,人人避她锋芒。
还是怪四伯不争气,染上赌博习气,四伯母多次给她改正机会无果才离婚。
家里人尊敬她,过年过节也会邀请她上门,幸亏今日有她,心愉不至于双拳难敌四手。
刚才还仗着辈分高的表婶瞬间熄火,一个生活一地鸡毛,满嘴蒜皮的人,不顾着收拾自己或者体谅别人,反倒要来数谁的鸡毛更多,谁的嘴更大能含更多蒜皮,着实让人可恨。
上了饭桌子,还有人不放过心愉,不懂是否恶意,她懒得探究,见招拆招就好,就把这种聚会当以后职场酒局应对。
“心愉,”还是二姑父,“爸妈离婚有没有受到伤害?”
关文康这罪魁祸首当缩头乌龟不出声,心愉心不在焉回答道:“你这么好奇,回去离一次,再问问自己小孩就行了,他们的话比我有说服力。”
太没有礼貌,关文康脸最先拉下来骂她,“你妈就是这样教你的?”
“我妈忙着养我没时间教,”她转头问他,“你这几年又在忙什么?物价涨了给我的抚养费却没涨,看来是瞎忙一场。”
心愉看见关文龙拿筷子的手筋络像蚯蚓般凸起跳动,若是只有两个人在,他非对自己拳脚相加不可。
只是简单把他所作所为复述一遍就几近震怒,由此可见他也觉自己做的不对,但震怒不是因为自己有错在先,而是由女儿说出,太坦率太赤裸,弄得他下不来台。
见父女俩剑拔弩张,二姑父假意解围却实意煽风点火地说:“我们不会离婚的,干让孩子受人指点的事,我们做不出来。”
这些人何其迂腐,不离异在他眼里就像古时候抱着一块贞洁牌子,可拿出来四处张扬,所以他有权出言指点别人孩子。
“听见没有,”心愉把烫手山芋扔给关文康,“二姑父教育你呢?”
她始终面带微笑,不像个十五岁孩子,像披坚执锐,身经百战,在社会疆场里滚打的成人。
关文康压抑怒气,对面前这位姐夫他也烦他多事,自己当年离婚,他们夫妻俩功不可没,现在又来说风凉话。
但更怒的还是心愉,他养大的人反过来忤逆他,他不能接受,发威般说:“你再多嘴,我今天就要教训你。”
时隔经年见一次面就是要打要杀,心愉看着关文康衰老得迅速的脸,以及日间消逝的风度,顿生感慨,是生活不如意缘故才会把一个人由内到外变成这副穷凶极恶模样。
心愉轻轻说,如玩笑般,“没有关系,我会报警。”
饭桌上人怦然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