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今日西装领带,绝不夸张,开车到心愉和汪明娜的小家楼下接她。
这两个不接受传统婚姻的人在这事上还是传统了一把,结婚前一晚各回各家睡的。
这周一的早上像过去上班的任何一个工作日上午,心愉七点早起洗漱,化个淡妆,把头发梳齐整松散扎在脑后,楼妈觉得太随便了,于是上手给她扎了个松辫子。
她换上象牙白的连衣长裙,皮鞋手袋都是过去上班时常用的,一点不刻意,她不知哪时候听人说过,越是大事越要随便,命运的大手最喜欢捉弄严阵以待的人,它老人家喜欢反差。
今天唯一和过去不同的是,右手无名指上多了枚熠熠闪亮的玫瑰设计戒指。
汪明娜和楼妈下楼把她送上车,今晨天气很好,空气清新,难道是心理作用?总觉鸟儿叫得比往日热情,万物有灵且美,小动物们也替他们开心?
可转头往汪明娜和楼妈,这两位早过了七情上脸年纪的中年妇女都落下泪来了。
心愉抱抱她们说:“我又不是不回来了。”
“到底还是不一样。”汪明娜哽咽着说。
“心愉还是要多回来看看我们。”楼妈抹着眼泪叮嘱她。
“楼妈,还要麻烦你帮着照顾我妈妈。”
“这是什么话?别忘了我本来就是来做保姆的!”
上车了,逸飞亲自驾驶,他兴奋地说:“我是昨晚一夜没睡,我怕自己睡过头了去。”
心愉笑,值了,结婚十年后,还会有几个丈夫会为了妻子彻夜难眠?
她心情很好,好到第一次坐副驾驶不守规矩地把车窗打开,让车外浩浩的风吹拂她的手臂,戒指在晨光下比在室内更耀眼,仿佛是在暗示她现在很好,未来更好。
逸飞开车也不能全然专心,是不是别过眼去看看她,快乐和悲伤同样会传染人,此刻的快乐说不清是谁传染了谁,逸飞忙说:“当心,这样做很危险的。”
心愉忙把手放进来,她想到过去在电脑上玩过的一个解谜游戏,新娘的魂魄被困在一列火车上,谜底揭晓是,她丈夫死在他们正式成为夫妻那一天。
他们是一百多年前的新婚夫妇,在那时他们也特立独行,在火车上举办婚礼,他的丈夫太兴奋了,以至于把头伸向车窗大喊:“Rosalina,I love ……”
哗地,“I love you”的“you”缺席了,他有个美丽名字的妻子以为是风把那个代表她的“you”吞了去了,自顾自地在一旁笑。
但丈夫良久未动的探出窗外的站姿,让他意识到不对了,等她站起身去看,原来他们的爱太冒险了,她丈夫的头在探出去没多久被火车外搭起的电线割断了头,直到最后她都不知道那个她未听见的“you”是被风吞咽了,还是被已脱离丈夫躯体的头颅吞咽了。
叫Rosalina的新娘最终选择像那个消失的you那样,让自己消失在这个世界上,她在同一节火车厢里结束了自己的生命,可她的魂魄又因为爱的诅咒永恒地困在了原地。
这个解谜游戏的名称就叫“爱的诅咒”。
心愉背脊冒了冷汗,太大胆了,怎么忘了出门前告诉自己的,命运最喜欢折腾那些郑重对待它的人?她可不想她或者逸飞的灵魂永远困在这部汽车里。
逸飞却空出一只手来握住她左手,单手掌握方向盘,去民政局的路上车很多,心愉害怕了,她还未完全绽放的幸福不能终结在去往它的路上。
她挣脱逸飞的手,认真地说:“太危险了,我要好好坐车,你要好好开车。”
他们的幸福要终结在几十年后,而不是此刻正在接近幸福的时候。
拍照时也没听摄影员只会,两颗头颅自觉靠在一起,拿到小小的红本本时,心愉和逸飞反倒像一对大眼兄妹。
离开民政局逸飞要开车到派对举办的俞太太和俞老先生宅子里。
去的路上逸飞说:“爸妈叫我们换房子。”
“为什么?!”
“他们说那原本就是给我一个人准备的,结婚了就笑了。”
“安得广厦千万间!”心愉哀叹。
“心愉,你说这辈子会不会把好运气全花完了,下辈子就没好运了?”
原来胆大如他也会有怕的时候啊,心愉说:“所以我们好好珍惜这辈子就好。”
“要不要改天去看看房子?”逸飞问,但他看上去不是很想搬的样子,心愉也是,房子再大,统共也是住两个人,其余的空间要用更多的佣人,更多的物件去填满,多像人的一颗心,空了就急着要去填补。
心愉摇摇头,“我们还是就住这里吧。”
“好,我去和爸妈说,搬来搬去多烦人,又不是当皇帝,住不完的行宫。”
不过,心愉心里是美滋滋的,这样体贴的公婆没话说,打着灯笼也找不到,她不再纠结深思他们看上她这个平民女孩哪一点,足以配上他们的深爱的稚儿,无论这份好带着怎样目的性或者无奈性,终究呈现在她面前的形式就是无可挑剔的,周到体贴的,那就够了。
去的这条路是沿海路,四周高楼大厦林立,近午的激烈阳光照耀下,反射着让人不敢直视的光,得戴上墨镜去看才行,不然会灼伤眼睛的,它们是这座城市的一部分,它们也同这座城市一般耀眼,让初来乍到的异乡人感到冷漠或者激励。
但戴上墨镜,心愉觉得它们变得柔和了,为什么有这种感觉?是因为她终于成为能入住它们体内的一份子了吗?
路在思绪繁杂中变得短促,很快地就驶到目的地了,逸飞坚持要下车背她,心愉随他,把脸紧靠在他背上。
走到哪里不再靠自己的一双脚,这是只有结婚这天才能行使的权利吧?
这感觉真不错,跟书里的奸雄的话应该反着来,“宁可人人负我,不可我负人人”。
施施带着她的一家子早来了,她的母亲汪明娜,楼妈,宁馨还有堂姐。
在施施身旁,汪明娜的底气比往日足了,她今日的底气不是女儿给的,是梁小姐给的!
施施朝心愉抛个眼神,意思是,“放心,你家这边一切有我。”
还未到约定时间,人越来越多,来者都打扮得十分正式庄重,光看妆造就可猜到为了这场不算婚宴的小型派对,他们都起了个大早,心愉心中涌出感激。
即便对于俞家人而言,这样做只是家常便饭,但不也花费了时间?总比个个邋里邋遢,打着哈欠说,“喂,人家新人都不在意,我们在意什么?”更用心得多吧?
逸飞却很不满意,他是看不见别人用心和付出的,只管埋怨,“怎么回事?来那么多人,早知道拿了证我们就到机场飞去度蜜月了。”
“来来来,”几个俞家小辈女孩过来从逸飞手里抢走心愉,叫着,“Something old,something new,something borrowed,something blue!”
她们都是热心肠的女孩,给已升级成为婶婶或者舅妈的心愉换上一套婚纱,嚷嚷道:“巴黎跳蚤市场买到的,这是something old!”
婚纱有点松,她们在背后用大别针连上,嘴里却有年轻女孩仗着年轻的刻薄,“上一个新娘真胖!”
心愉笑不可抑,又不能动作,她不想被针扎到。
头饰是小辈孩子们自己做的,是something new了,点缀在楼妈给她盘的辫子上,像草丛里绽放的点点爬地菊。
又一个把自己耳朵上的耳饰戴到心愉耳垂上,这是她borrow给她的。
最后差一点blue,他们干脆用蓝颜色马克笔在白婚纱上画上一对王子与公主手牵手小人画。
整个过程简洁干练,不超过二十分钟,等出来她已全然变了个模样。
逸飞说听到侄女外甥女们解释后嘴硬道:“我们又不是欧洲人!”
杨管家笑道:“你们回到家,有中式的!”
俞太太上前给儿媳戴上一条晶润的珍珠项链,隔开一段距离,像观赏一副名画般看着她,不过这样不伦不类,应该是现代派或者抽象派吧?
施施递上一捧小小玫瑰花束给她,这是新娘子必须有的,可是待会儿丢给谁好呢?现代女性好似都回避结婚,万一扔出去个个逃避怎么办?
仪式不超过十分钟,俞先生和俞太太还有汪明娜都没有发表说话,逸飞和心愉都很满意,逸飞满意的是不用大喜一天还听他爹妈啰嗦,心愉满意,她妈可从未在如此多观众前演讲过,汪明娜会手足无措的。
捧花都出去,接到手的是宁馨,心愉大松口气,怎么忘了,她这个表妹对爱情是大小就心向往之。
大家都带了相机,和新人合照几张后就纷纷散开,各拍各的。
折腾一上午,心愉和逸飞都感到饿了,两人都抓起食物大嚼大咽。
心愉耳朵尖,她听见有人和俞太太谈起她,“还是你的儿媳好性情,什么都不挑,我家那个和小峰筹备婚礼,新房什么都先拣不必要的买,完了买必要的钱不够,又伸手来要。”
心愉没听见俞太太回应,她好奇地转过头望,俞太太只是微笑,不发一言,还是俞老先生说:“所以你们一开始就该自己替他们准备。”
待到晚上回到家,两人才领悟到杨管家话里意思,他们的婚床上铺着大红丝绸百子被,而心愉穿的确实西式婚纱。
管他呢,她笑,不中不洋的幸福也是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