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送饭的确实是田布。初次相见后,他当晚亦如常而至,举止间看不出丝毫异样。然而谁也没想到,第二天拂晓时分,这个看似老实的杂役竟蜷缩在飞雪城送菜的马车里,借着菜篮的掩护悄然离去。
狭小的空间里,田布紧抱着双膝,菜叶的湿气浸透了他的粗布衣衫。随着马车每一次颠簸,他的身体都不受控制地颤抖着,却并非全然因为恐惧。
记忆闪回至昨日的会面——
庄如月的话语在他脑海中回荡,像黑暗中的一缕微光,为他指明了一条从未想过的出路。
“别出声,听我说。”庄如月的手紧紧捂着他的嘴,声音压得极低,“你叫田布,家里有需要治病用钱的老娘,先前一直是被派来伺候沈夫人的,直到沈夫人暴毙而亡,你才被调去厨房打杂。”
“你…怎么知道?”田布满脸震惊,顿时瞪圆了眼睛。
“我不光知道这些,”庄如月的目光如炬,“你还怀疑沈夫人死因蹊跷,只是势单力薄无可奈何。沈夫人生前待你不薄,没少接济你家里吧?”
这番话像一把钥匙,转瞬间打开了田布的心防。
庄如月敏锐地察觉到他的松动,趁势说道:“我是沈夫人的侄女,与你一样,我也觉得姑母之死蹊跷,姑母生前对我爱护有加,此番前来我就是要查找真相,但被胡行蕤发现囚禁在此寸步难行,我需要有人帮我把这里的消息递出去。”
庄如月见田布冷静了下来,她缓缓松开手,道:“我放开你,但你别叫,你可以不帮我,但你要是敢——”
田布拼命摇头,额上渗出细密的汗珠。他早听说院子里死了人,据传只因打了庄如月一耳光,就被当场杀了。
那可是胡行蕤的亲信随从,多年的老人了。他不过是个为老母买药钱而来的杂役,自然懂得审时度势,分得清轻重。
“姑娘是需要我帮你逃出去吗?”田布试探着问。
庄如月摇了摇头:“你做不到。”
田布讪讪地抓了抓头发,苦笑道:“确实…做不到。”
庄如月干脆利落地从袖中滑出一叠银票,在昏暗的房中泛着诱人的光泽。她看也不看,直接将整沓塞进田布粗糙的手掌。
“这些你拿着,我不敢保证你能过荣华富贵的生活,但够你全家衣食无忧,还能做点小营生。我给你的这些一定比你在飞雪城担惊受怕一辈子赚的都多。”
田布的手不自觉地颤抖,他的目光死死盯着手中的银票。
沉甸甸的,仿佛托着他从未敢想的未来——老娘的药钱、一房媳妇、几亩薄田…
可转瞬间,胡行蕤阴鸷的面容浮现在眼前。那人的手段他是见识过的,去年逃走的杂役,尸体被示众了整整三天。
如果人都死了,要钱有什么用?
“我不是白给,”庄如月逼近一步,袖中暗香混着房间的霉味钻入田布鼻腔,“我要你帮我一个忙,如果这些不够,我出去后再加倍补给你。我不逼你,但今晚来送饭时给我你的答案,我等不了更久。’
最终让他下定决心的,是庄如月后来那段话。
田布回想着和庄如月的对话,是她后来的话让自己做了决定。当时她突然放柔了声音,从怀中取出一枚温润的玉扣:“若你答应,离开后就别再回来了,胡行蕤并非良主,你也不适合尔虞我诈的江湖。”
玉扣那时在她掌心泛着莹光,田布好似窥见了他以后可能的光明未来:“拿着它按照我说的去找人,他们会安顿好你和你家人,保你们安全无虞。”
田布心一横,赌一把,他觉得命运正将改写人生的机遇递到了他手中。
他盯着地上斑驳的光影,忽然想起初到飞雪城那日,也是这般惨淡的天光。多年过去,他依旧是个随时可能丧命的蝼蚁。
但拿着这笔钱走,他们一家未来的生活却是可预见的,幸运的话,能换后半辈子平安富足。
“我需要做什么?”他听见自己微微发颤但难掩激动的声音。
庄如月唇角几不可察地松了松。她太明白这世道——江湖侠客、庙堂权贵,市井小民,能完全不为金钱所动的人极少。
若有人不为所动,不过是价码未够。
而眼前这沓银票,足以买断田布这类人的忠诚与勇气。
她连田布离开后的退路都安排得滴水不漏——承诺会派人给他娘亲治病,甚至考虑到了他日后隐姓埋名、安身立命的去处。
在飞雪城这滩浑浊的泥沼里,田布是她偶然发现的一滴清水,清澈、脆弱,却可能是她唯一的生机。
她必须抓住,不计代价。
庄如月深谙人心。她没有让田布冒险帮她逃出去——那样风险太大,稍有差池便是死路一条。换作任何人,都会踌躇。
她只让他做一件事,一件对他来说足够安全、却又足以撬动整个局面的关键之事。
“带着我的信物,”她低声叮嘱,“离开飞雪城后,别和任何人搭话,直奔清辉阁。”她的指尖轻轻点了点他的掌心,仿佛在烙下一个无形的印记,“你不必说找谁,只需告诉他们——‘飞雪城要救人’,他们自会明白。”
翌日清晨,来送饭的人已经不是田布了。
时间在焦灼中流逝,转眼已是数日过去。
清辉阁内弥漫着令人窒息的沉寂,连檐角铜铃都停止了摇曳。云荼、未亡人…所有情报网络都像被一只无形大手生生掐断。胡慕颜指节发白地攥着剑柄,今日轮到他值守——这是众人心照不宣的安排,任何风吹草动都必须能有人即刻应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