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夏用双手捧着他的脸,感受留下的余温,颤着声音呼唤,“独息,独息……我们不在这里睡了好不好,马上要下大雨了,会让你淋湿,你身体又不好,感冒了怎……怎么……办……”
泪水从席夏的眼睛里溢出,没经过脸庞,就直直坠落在叶独息下陷的眼窝里。
一滴,两滴……聚成一汪水,在周围稀少的光亮下,闪闪烁烁。
就像是叶独息睁开了他那双动人的桃花眼,笑看席夏,眼中泛起温柔的涟漪。
“求你了,求你了……可以再看我射一次箭吗……”
席夏低头,吻在另外一只没有泪水的眼睛上,他口唇干燥,怕把叶独息磨疼,只能轻柔的。
“夏夏。”叶独息身体更加冰凉,但他开口叫了席夏。
“独息,你醒啦,以后不要这样吓我。”席夏定定看着他。
叶独息点头,摸了摸他的脸,然后牵手带他走出夏家,走出春城,走得好远好远。
他们找了一个四季如春的城市,养了两条狗和一只猫,叶独息身体渐渐好了起来,重新回到学校,席夏成绩没他那么好,高中读完后就考了职业弓箭手,其他时间,打工,射箭,赚钱,养家。
叶独息因为太过优秀,选择出国,席夏支持他,跟着他一起去,叶独息学业和事业并重,替席夏分担压力,空闲时间还能和席夏去看各国的弓箭比赛,他们不再是落花与飞鸟——是飞鸟衔花来。
十年后,他们三十岁,弓箭部很多人结婚了,席夏带着叶独息一起去参加,祝贺他们。
四十岁,叶独息是高校教师,所有人都知道他和学校附近一家弓箭馆老板是好友。
五十岁,叶独息身体依旧硬朗,Bethlem活不过五十的诅咒被打破,席夏亲自做了小红花蛋糕为他庆祝。
六十岁,叶独息已经给席夏做了七把弓箭了,他承诺还会有第八个。
七十岁,叶独息和席夏拿着那张无限期的汽水兑换券,在老板孙子惊讶的目光中换走两瓶。
八十岁,两人在叶独息任教的大学周围闲逛,有大一学生问他们是谁?师从叶独息的博士回答,是当初射箭里的鬼才和天才。
九十岁,叶独息推着坐着轮椅的席夏出来,席夏的记忆时好时差,叶独息翻出那本自己亲手写的书,用十九岁的温柔一字一句念着——如果记忆不可靠,爱会让我记住你。
一百岁,席夏和叶独息坐在院子里晒太阳,席夏靠着他,两人的影子紧紧相依,忽然在影子上出现了两个小小的身影。
一个坐在幼儿园小凳子上,背后还贴有“叶独息”三个大字,另一个蹲在他身旁问:“你叫什么名字啊?”
“叶独息。”
“叶独息是什么意思?”
“一个人的意思。”
蹲着的男孩子起身,迈着萝卜腿儿,哼哧哼哧拖来自己的小凳子,把贴着“席夏”的凳子和贴着“叶独息”的凳子拼在一起,不留一丝缝隙。
小席夏拉住小叶独息的手,“这样就是两个人啦!”
叶独息睁大眼睛,也笑了出来,“嗯!独息和席夏,是两个人。”
一个规规矩矩坐着,一个不老实晃腿。
——他们那时四岁,是叶独息和席夏的第一次见面。
席夏恍然,光渐渐消逝,睁开眼又是一片黑暗。
他跪坐在冰凉的地板上,头靠在叶独息腿边,两人的手一直握着,可是叶独息的手已经完全没有温度,和随便握着一根枯树枝没有任何区别。
原来是梦啊。
他知道是梦。
站起身,席夏把叶独息身上的毯子给他往上拉了拉,躬身靠近,用食指拇指轻轻取下叶独息耳垂上的箭羽,然后戴在自己有耳洞的那只耳朵上。
风呼啸着,雨水如千军万马奔腾,势不可挡,暴雨来得快,去得也快,不稍片刻,云层里就有千万光束刺下,像是万万把利箭直射人间。
弓箭室的门被打开,席夏出现在夏家众人面前,他们突然有了主心骨,立马打起精神。
席夏走在前面,以前觉得在席夏身上突兀的家主袍变得合适,耳边的箭羽摇晃显示夏家家主的身份,长袍尾摆颜色太过暗红,像是在席夏脚下拖出一条血路。
席夏不曾回头。
众人跟在他身后,看着他的后背,又像看见了叶独息,似乎夏家没有家主死亡。
茶花落地而无声。
子规啼血不欲飞。
夏家暗红的色调像是燃起了一把大火,焚烧一切罪恶。
而最该被救赎的人心甘情愿走向荆棘宝座。
是公主为骑士加冕的最后一顶王冠。
——‘离’总是在‘会’之后,所见之人,终有一别。
……
【春不息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