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的人真的死了。那种眼球喷出来、颅骨破碎的声音还在她耳朵里回响。
“我疯了。”她喃喃,却不敢闭眼。
第二天早上,福克斯的天色灰蒙蒙的,像褪色毛毯盖在整个小镇上,压得光都懒洋洋的,连鸟都不屑出门。窗外细雨绵绵,水珠在玻璃上留下一串串破碎轨迹。
邦妮盯着镜子里的自己,表情麻木,脸色苍白。她牙膏挤多了,泡沫从嘴角溢出来还没注意。
昨天晚上的梦像堵住她脑子的浓烟,怎么甩都甩不掉。
刷牙时她的视线游离着飘向浴室角落,看见洗衣篮上那条昨天丢进去的裤子,膝盖处的血痕干得发黑。
她记得昨天晚上流血了。
可现实里,她没撞到哪里,没有伤。
“好吧,”她轻声嘟哝,嘴里满是泡沫,“感谢梦境附送的虚拟疼痛体验。”
她吐掉泡沫,盯着镜子里自己的眼睛片刻。
镜子里的女孩眼神死寂,眼底青黑,头发炸得像被猫舔过,披散着,脸上还有一块昨晚梦中撞到车门边缘的红印,虽然现实里根本没有被撞——但她记得那种钝痛感,就像有块骨头轻轻被撬了一下。
她掀起上衣下摆看肋骨边缘,皮肤完好无损。
那种熟悉的割裂感又来了——梦是真实的,现实是虚假的。或者反过来。她已经不太在乎哪个是真的了。
穿衣、吃早饭、搭校车,这些流程机械而顺利。她的妈妈,塞西莉亚·贝尔,一大早就赶去医院值班了,没来得及说早安;爸爸还在楼上熟睡,昨晚加班到十一点才回来。
邦妮匆匆把吐司塞进嘴里,咬了几口就丢进了水槽,拿着雨伞出了门。
福克斯高中像镇上的一只疲倦老狗,外墙泛灰,地砖潮湿,天井有积水味。校车到达的时候,她把兜帽拉低,像往常一样从车尾最后一个踏步下来。
没有人和她打招呼。她也懒得装模作样。
她走进校门,擦肩而过的是成群结队的青春肥料:穿着紧身裤的啦啦队女生、身上带着粗暴香水味的橄榄球队员、走路都要吵吵嚷嚷讨论八卦的社交达人,脸上全写着“我是主角”。
邦妮呢?她像一块褪色的背景板,静静融在这幅油腻画布里。
不过她乐得自在。
比起跟人互动,她更愿意脑补这些人早上都在做什么蠢事,比如眼前那个拿着星冰乐的金发女神——她大概花了二十分钟涂眼影,十分钟自拍,三秒钟假笑,然后在厕所跟某个队长的前男友啪啪啪。
邦妮不喜欢这些人,但她也不恨。他们太吵了,太容易读懂,像漫画书里的配角。
而她,是另一本书。
“嘿,别挡路,怪胎。”
她肩膀被一只指甲做得过分精致的手撞了一下,整个人往一边晃去。一个矮个子女生冲她翻了个白眼,身边另两个跟班一样的女孩“咯咯”笑着从她身边经过。
邦妮没有说话,只是慢吞吞地调整肩膀上斜背的帆布包,目光淡漠,甚至有点空洞。
怪胎。这是她在福克斯高中的代号。
不是因为她做了什么奇怪的事。她没整蛊老师、没画死神符号、没往饭里加蟑螂。她只是——不社交,不微笑,不撒娇,不拍照,不热衷牛仔裤和发光的唇釉。她不追星、不聊八卦、不传纸条、不打游戏。
她喜欢独处。喜欢画画,虽然没人看;喜欢念诗,尤其是病态浪漫那一挂的拜伦或坡;她偶尔会在走廊上自言自语,那不是疯,而是她在“排练”,脑海里各种设想对话、情境复盘。
她思考问题比别人深、也比别人快。她能在五秒钟内判断出一个人是好是坏、是真是伪,但她从不说出口,因为没有人会听。
她只是邦妮·贝尔,福克斯高中里的一名无人问津者。
第一节是历史课。她坐在靠窗角落,雨水轻轻敲着玻璃,她打开本子,原本该记课堂笔记的空白页上,已经开始用圆珠笔勾画昨晚梦里的桥。
她画得很认真。桥梁断裂的地方、钢缆崩断时像鞭子一样抽出的角度、车子被拋向空中那一刻的弧线,她都记得清清楚楚。
“你是…在画桥?”旁边一个男生看了一眼她的笔记本,小声问。
她头都没抬:“是啊。”
“那个……还挺好看的。”他声音不确定,像怕她突然掏出刀子捅他。
她嘴角轻轻扬了一点点。
“谢谢。”她说,继续画。
男生没再说话,也没试图搭话。他大概回忆起学校里对她的种种传言——有些人说她小时候差点溺死,现在每天晚上都梦游;有人说她家里信邪教;更奇葩的版本说她的书包里藏着猫的头骨。
她不在乎。
邦妮喜欢这样的距离感。她讨厌谎言,但也讨厌解释。
而她清楚,今晚她还会做梦。
下一场梦,不知道会是什么场景,是地铁脱轨、飞机爆炸,还是她站在某个空无一人的婴儿病房里,被吊扇绞碎?
她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