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室变得空荡。
警长托马斯·伯克和邦妮·贝尔是最后的两个。
邦妮坐在会议桌尽头的位置,椅子拖着“吱呀”声转了个半圈,双腿交叠,手指垂在扶手外。她把自己缩进了灰色外套里,下巴埋在领口,像只窝在角落里的狐狸。她的眼睛灰蓝发亮,不急不躁地望着对面。
警长也坐下了。两个杯子之间,两双眼睛隔着满桌的笔录、档案、疑问与无法名状的念头大眼瞪小眼。
空气仿佛被什么封住了,沉,闷,静,像浓稠到能切开的雾。
伯克皱着眉,身子靠后,手指敲着桌面:“你还不走?”
“我在等醒来。”邦妮没多想,干脆回答。
“……醒来?”
“对,”她扭头看了看窗外漆黑的夜,“这不是真实的世界。通常到这个阶段我应该醒了,或者死了。你们应该都消失了。桌子、灯、你的脸都该像电视画面一样‘啪’一声碎掉,我会出现在床上,额头冒汗,心跳一百八。”
伯克盯着她:“你在说梦?”
“我不是说梦,我是说——这就是梦。”她的声音不急,但每一个音节都像扔在水面上的石子,“你不是真的。你是程序。我是睡着的身体中残留的意识。你不过是这次场景的NPC。”
伯克沉默几秒,换了个姿势,像是换一副角度能更好理解她嘴里这套半疯言论。
“好吧,”他说,“那你醒了之后会在哪?”
“在我的床上。”邦妮一字一顿,语气有点倦,“我爸在理发店上夜班,我妈刚从医院回家,一边吃玉米片一边跟我讲医院新来的那个医生多帅,说他的眼睛像流动的琥珀。然后我会刷牙,看表,凌晨三点,接着决定是继续睡还是写点什么。”
“你确定那才是真实的世界?”
“……不确定。”她停了几秒,语气轻了下来,“但比这个真实。”
伯克静静地看着她,他的眼神不像是在看一个精神病人,反倒像在观察某种未解的异类。不是害怕,不是愤怒,是好奇——纯粹的、职业性的好奇。
他见过很多疯子、自称外星人转世的、说自己能看到死神的、还有认为手机能读心的。但眼前这个女孩不一样。
她太冷静。太有条理。太理智。反而让人发毛。
“你就这么确定你现在是在梦里?”
“当然。”她摊手,声音里带着一丝漫不经心的讽刺,“你见过哪场梦里能活两次、知道自己在梦里还能主动调整行为模式的?我已经死过好几次了,每次都能醒过来。”
她顿了顿,眯起眼看他:“但这次不一样。我活下来了。但我还是没醒。”
伯克轻声道:“也许这才是真实。”
邦妮冷笑了一声,“那你相信命运吗?”
“我是警察,我信证据。”
“那你该看看我那份档案。”她轻声说,指了指桌上的那张空白资料,“没有身份,没有指纹,连我坐的车都没有登记记录。你说这是哪来的可能?”
伯克没说话。他看着那张干干净净的资料纸,一行字都没有,连系统号都显示“未绑定数据”。
“我知道你心里有疑问。”邦妮靠向前,手肘撑在桌面,声音变得低沉,“我也有。比如,为什么你们能认出彼此,只有我像是凭空冒出来的?为什么你们死前有人做梦、看到异象,我却什么也没有?”
伯克的嘴动了动,却终究没发出声音。
邦妮凑近了一点,像是突然在测试他是否真的存在:“或者说——这场梦不是我的,是你们的。我只是……入侵了。”
这句话落下,空气顿时安静得诡异。
伯克的眼睛眯了起来,“如果你说的都是真的……你想怎么办?”
她偏了偏头,轻轻一笑:“醒来。”
“如果醒不过来呢?”
邦妮的手指慢慢攥紧了,眼底一丝不耐一闪而过。她站起来,椅子发出拖地的嘎吱声,在空荡荡的会议室里特别刺耳。她环视四周,眼神锐利得像刚抽出鞘的刀。
“那我就逼着梦塌。”
伯克皱眉,“你什么意思?”
“梦总有边界。”她看着他,“我死于过吊桥坍塌、飞机爆炸……每次都会醒。但这次不行。这次我逃过了死,却还在里面。”
她的语气变得像刀子剐玻璃,一点一点地刮:“这就说明一件事,梦在升级。它不允许我‘作弊’活下去。我成功了,它就封锁出口。”
伯克盯着她:“听起来像什么游戏。”
“而你只是一个不够智能的NPC。”她冷冷地回望,嘴角扬起一点,“不过你是我见过最持久的一个了。”
“你想怎样?”
“我想继续。”她走到门口,像是在等待通道解锁,“继续这个‘梦’,下一场死局。看看它还能编出什么花样。”
“你就不怕你这次死了就真的死了?”
她回头,眼神里第一次带了一点点火,烧得极小,却危险而清醒。
“比永远醒不过来要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