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征用一下,谢谢。”
士道用“和善”的微笑向陌生人讨要手机,结果当然是成功了。
试着在视频网站里搜索。很奇怪,其他文字在我们看来如同天书,就算可以识别语音,输入检索框里的还是一团乱码。
糸师凛
只有这三个字,我们唯独可以看清他的名字。然后我们看到一段关于他的采访——
“凛选手,作为最年轻的U-20代表队正选,你下一个目标是什么?”
“剿灭blue lock-man军团,活捉首领糸师冴。而且我一个人就够了。”
“可是——”
“没有可是。他是我的猎物。我要把他的脑袋做成标本挂墙上。”
“凛选手,你这样是犯法的。”
“什么法律,战场上只有弱肉强食。”
“战场?”
“足球就是战场!”
……
听不下去了。笑也不是,沉默也不是,可能露出尴尬而不失礼貌的表情是恰当的,尤其是在糸师冴面前。
“我合理怀疑你弟也在这个梦里,那些blue lock-man是他搞出来的。”士道说。
糸师冴没有否认,“记得在伦敦地铁站我说过的话吗,关于新情报,我可以给出肯定答复——他就是在梦里。我们四个人共享一个梦境。”
“啊!”我叫起来,“他现在不太冷静的样子,又是战场又是砍头。你们兄弟之间真有什么深仇大恨吗?”
“并不,单纯是他的个人问题。但不用管他。”糸师冴夹起一块萝卜放嘴里,一脸漠然。
“我们当然没资格管别人的弟弟。”士道囫囵咽下嘴里的食物,“但你要一直视而不见吗?讲个冷笑话,有个电话在打电话,他打着打着就挂了。”
“士道……你这个一点都不好笑。”我说。
“性命攸关,肯定不好笑呀。”他正经地卖弄,“牛脾气正在钻牛角尖,再不揪住牛尾巴把他拔出来,天知道他要钻到哪里去。务必提防黑心的肉制品小作坊。”
这话我听明白了。聪明如糸师冴,他多半心里有数,正在想对策——如果他真的是一位好哥哥。
吃过关东煮,看一场流星雨。真的有流浪乐队开车来山上加油。我们被换上异邦的民族服饰,满载香料、陶瓷制品和手工地毯下山。
“花里花哨的乐队。音乐真是不分国界。”士道穿摩洛哥长袍,嘴里叼着一根风干牛肉。
再看糸师冴,满满一身苏格兰风情,尤其是经典的苏格兰格子裙。他对着装没有介意,正在观察上足发条就会自动敲鼓的小兔子。这是个精致的摆件,不过这只兔子长了三个脑袋。
我被打扮成印度舞娘。各种辫饰,头冠一样的发梳,流苏叮叮当当作响。这样的打扮虽然好看,但真的很重,脖子要直不起来了。
“等过了这个路口,你们帮我头上这些装饰品摘下来吧。”
我望向交通灯,踩下油门,心想正是深夜,可以抓紧时间冲刺。
但正是怕什么,来什么。一个人影忽然从街角闪过,然后我明显感到车子与之相撞。毫不犹豫,我用力踩刹车。猝不及防,后座的两人差点没稳住平衡。
“完了完了完了——!”
我顾不得关心他俩,急忙走下车。
“怎么样,还有救吗?”士道紧随其后,然后我俩同时怔住了。因为被车撞倒在地,正捂住肩膀,坐着叫苦不迭的正是糸师凛。
“只是梦,别想太……”糸师冴不紧不慢走近,然后也没声了。
我们三个相互看彼此,面面相觑。气氛安静到诡异的程度。唯有糸师凛不断喘粗气,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你怎么开车的,有没有——”他斥责,同时看过来。视线相撞的一刻,他睁大眼睛,脸上突然没了血色。
我还是第一次看见这么惨白的脸。我们三个有这么可怕吗,还是我们的打扮太冲击视觉?
“那个,凛……”我刚把手抬起,还没伸过去,他猛地加速,跑得飞快。
“啊?”我几乎没有看清,他一下子就不见了。我茫然地转头征询两位同伴的意见。
“不管他了。最多,醒过来后我和他简单解释。”糸师冴说。
“如果他对我意见很大,我愿意赔罪。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我双手合十,希望没有把他撞得太惨。
“你们注意到没有,他穿着运动服,脚上是专门的跑鞋。他大半夜不睡,这点时间都要用来锻炼吗?”士道提醒道。
“这也太胡来了。”我说,再看向糸师冴。他叹一口气,嘟哝,“…不争气的东西。”
“那是你弟,是个活生生的人呢。”我劝道。
回到车上,我发现副驾驶座上的大玩具熊一头栽进座椅前的空隙里。“抱歉抱歉。”我给它扶正,重新系好安全带。但不知道是我记错了,还是夜里光线问题,熊的塑料眼珠是青绿色的。
这种颜色……
我忍不住回头看糸师冴。和他的瞳色简直一模一样啊。
BBC逍遥音乐节,历经百年的古典音乐盛宴。独特的站立聆听演出的欣赏方式,观众可以手拉着手翩翩起舞。
“回到英国了。”士道眯起眼睛。皇家阿尔伯特音乐厅的大型水晶灯,璀璨的光辉正在照耀他的脸。
“一个摩洛哥人,一个苏格兰人,还有一个印度舞娘。以及——”
他歪过头,看我和大玩具熊手牵手。没有哪个英国人不认识帕丁顿,所以我身旁的观众很亲切地和它牵手。我们一起把玩具熊提起来。
“好吧,大家都是怪胎。”士道咕哝,低头看身上的长袍,眼神有点嫌弃。
“你可以选择裸奔绕场三周,宣布自己是今晚最大的笑话。”糸师冴说。
“哦,还说我呢,你个苏格兰裙面瘫小子。”
我噗嗤一声笑出来。他们两个好幼稚啊,感觉像回到高中,班里男生经常这样互怼。
“这里有你想听的歌?”糸师冴问我。我点头,“我感觉这个梦快结束了,天正在一点点亮起来。想过很多种说再见的方式,最后觉得,一起听听音乐,放空大脑,这样迎来黎明也不错。”
“嗯。我会期待的。”糸师冴面部线条变得柔和,他在微笑。
话音刚落,舞台上传来一阵悠扬的苏格兰风笛声。接着是管弦乐,然后是掌声和观众不由自主的合唱。
Should auld acquaintance be forgot
And never brought to mind?
Should auld acquaintance be forgot
And days of auld lang syne?
“我听过这首歌,听过很多次。”
糸师冴的声音轻轻汇入旋律中。他仍然在笑,望向舞台,也好像望向过去,望向遗憾,望向曾茁壮诞生而又夭折的东西。然后回到现在,他注视我,对我说谢谢。
我明白他此刻的心情,我们有过相似经历。那是突然的意外,噩梦对我们侮辱,践踏过我们最珍贵的东西。我们像歌曲里唱的那样游荡,在已经不能称之为故乡的废墟上。然后,现在我们奔波,却不是历尽苦辛。我们在共通的梦中去过好多地方,满世界兜转,如此清澈快乐。
“For auld lang syne, my dear~”士道高声唱着,端来的托盘里是盛满酒的高脚杯。我拿起一杯,再递一杯给糸师冴。
干杯,痛饮。趁着美梦未褪,就这样喝吧,一起唱吧。
音符像白色羽毛的浮云,金黄酒水像春日雨水飘落。大厅流过皓光闪耀的银河,黎明向我们涌来。
我愿这流云以及水的护持,太阳的化身之鸟为你祝歌。
我愿你不失去明亮的音,精神的白火像风那样清明。
我愿苦与蓝在第四次延长之中被平息,流冰晴朗远去。阳光在你的海中燃烧。
For auld lang syn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