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笑过之后,面对的不过是更加烦闷乏味的明天。
曾经,刚到这个地方,她还活着,天天面对一些苦涩难闻的药汁。
直到有只浑身黢黑的小麻雀闯了进来,她也想护着那只鸟儿,可是,她快死了,喝了数年毒药,她的手指如枯枝一般,再无生机。
“好好的鸟儿,怎往这儿钻。”她动作轻柔,一点一点往外挪,可惜链条长度不够,她想送它离开,却做不到。
她语气轻柔,对面前鸟儿低声嘱咐:“快飞出去吧,这儿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见鸟儿不动,琬琬无奈苦笑。
她何尝不像这小麻雀,可惜一朝被比她父亲年龄还大的昏君瞧上。旁人都道她是“飞上枝头变凤凰”了,可他们哪知,她原只想当个自由自在的小麻雀。
那只麻雀最后也没能飞出去,就像她也没能熬过那个冬天。
原以为死亡便能解脱,哪知道那些人跟她说了个更残忍的事情。
她曾贪婪看向头顶透不进的月光,直至眼底渐渐泛红,再无活人生息。
琬琬最终还是亲手埋葬了那只小麻雀,埋在了那个亲王至死不能达的位置。
琬琬回身看向棺椁,不再言语。
“琬琬。”南芝出口唤她。
身着红色宫装的女子并未回答她,只定定看向棺椁 。
南芝只觉一股满含死气的无边孤寂朝她袭来,她本能想抗拒,内心却不由也萌生出就此留下,陪陪这个可怜女子的念头。
“不。”琬琬慢慢收回目光,她踉跄退后两步,缓缓摇头,“不要再来了,这地方不要再存在了。”
她也在抗拒着,要将她推出,这无边孤寂,她一人承受即可。
“死了就可以解脱了吧……”琬琬面上死气毕显。
在这无边黑暗的墓室,在绝望之际,她渴望着死亡,盼望着解脱。
可惜死后,她被困在更加绝望黑暗的无边囚笼。
“南芝。”琬琬轻唤南芝的名字,“我骗了你,我不止害死一人,我害了好多人。”
陪葬坑里那些人,好些个原本还活着,还有希望逃出。
可惜,她堵住了他们的唯一生路,并强行将他们全部留下,一蹉跎,便是数百年。
“他们不能出去,不能。”琬琬轻轻摇头,“知晓太多秘密,他们一旦出去,这个地方……不。”
琬琬捂住脑袋,面上露出痛苦,她殷红的唇瓣微张:“不,不是这样,是我,是我自私自利,我要他们也全数留下,陪我,一起……在黑暗中。”
随着她话音落下,南芝只觉面前画面浮动,待再看清,她已到了更加漆黑幽暗的墓室之中。
在漆黑的墓室之中,再度睁眼的琬琬,却绝望地发现,自己死后仍被困在方寸之地。
她尖叫,崩溃,却只能任由时光飞逝,那陪葬坑里的上百人,也没能躲过,他们互相残杀,直到最后一个,所有人全被困在这座囚牢里。
南芝想上前拉住琬琬,却一次次被面前变换的场景拦住。
场景再换,南芝又出现在那处宫殿前。
营帐、墓室、皇宫……
熟悉的剧情不断重复,她似乎从未寻到真正的琬琬。
再次轮回,南芝先一步拔剑走到屏风后,她看到了真正的昏君。
他哀恸落泪,述说着自己不舍,身为帝王,他无力护住心爱的女子。
他,也始终不敢抬头看一眼南芝。
南芝果断出手,长剑未刺穿昏君,面前昏君身形逐渐化为虚影,点点消散。
南芝定定看向前方,那儿似乎有一双赤色没有焦点的眼睛也在同样看着她。
她似乎在隔空同她对话:“杀了他就行吗?”
南芝想也没想摇头否认。
昏君只是始作俑者之一,不止昏君,还有……
面前场景再换,南芝果断抬手向前。
“没意义的,在幻境之中杀他们多少次都没意义的,琬琬。”指尖碰触到熟悉的冰凉触感,南芝心下微定,缓缓松了口气,她朝前方不断变换的虚影道,“往事已过数百载,如今外面的繁华盛世,你应当亲眼看看才是。”
面前琬琬虚影再次凝聚,她定定盯着南芝握住她手腕的白皙手掌。
琬琬没有回答,只垂眸看向自己染血的双手,这双手,原本也干净白皙,同世间所有闺阁女子一样。
如今,双手已沾满血迹,她身上也背负了数不尽的阴煞。
出去之后她也无法……
“不,你可以,哪怕是从最小的捕快做起,你也可以活得肆意洒脱,只当自由的小麻雀。”
“不可能的……”
琬琬还想摇头否认,南芝已先她一步,将人整个揽住,心念一动,引魂契约上的薄薄金光将她们二人笼罩。
“那你便信我,信我,我们一道寻找真正的自由。”
“好。”
南芝知道,琬琬并没有被她几句话打动,她无非是见幻境快支撑不住了,不愿离开的,都将同她一样,彻底消散。
再次睁眼,对上张半仙那带着探究的眸子,南芝这才松了口气。
现实之中,琬琬整个身躯虚弱的很,身边遍布红色裂隙。南芝将人带着躺好,这才奇怪看向张半仙。
“黑猫呢?”她问,醒来后,她便两手空空,不见黑猫踪影。
张半仙没好气瞥了她一眼:“老夫怎知道,老夫又没跟你们一起进去。”
说罢,半仙似乎觉得这样说不妥,他继而笑眯眯看向二人。
“我有法子救这小女娃,只要……”半仙说着笑嘻嘻地摆出三根手指。
“我没钱。”南芝实话实话。
半仙啧了一声,不舍地收回一根手指。
他道:“没钱可以赊账,老夫只要两坛青梅酿,不然不救。”
见他这幅泼皮无赖的样子,南芝无奈点头。
面前的琬琬身躯仍旧破碎,眼底红色褪去,她虚弱地瘫坐在地上,空洞的眼神看向前方,嘴上却带着释然的笑意。
南芝上前,拉起她的手掌,她神魂虚弱,迫切需要固魂灵药。
南芝焦急看向张半仙,却不知他为何迟迟不动。
直到黑猫撞了下她的小腿肚,南芝诧异看向黑猫,不知他是何时回来。
与此同时,半仙笑着走近,他手上捻着一枚浑身黢黑泛着森冷气息的丹药。
“哎呀呀!这可是阴气极其浓郁的丹药,旁人五百两我都不卖……”
南芝无视他的吹嘘,抬手接过丹药。正要喂给琬琬,她却艰难偏过脑袋。
她的声音极其虚弱:“南芝好意……心领了,我累了……”
南芝正想劝说,就觉手上一空,半仙已先她一步,将丹药塞到了琬琬口中。
就见红芒闪过,当即,琬琬身上那些斑驳脱落的肌肤一点点重新长出,面容渐渐恢复血色,室内烛光也在同时重新亮起。
“这又有何可犹豫的。”半仙眯着眼睛,“人我替你救了,多加一坛青梅酿。”
半仙也不管她应不应,已笑着退后,腰身拔出了插在地上的令旗。
药丸一入口,琬琬便睁开眼眸,当她抬手看清自己躯壳再次长好,整个人身上戾气再显。
“我……”
“相信我。”南芝语气轻轻。
在半仙拔出令旗不久,身后石门咯吱响动,回头看了眼,南芝就看到身后出现了四个人。
他们四个似乎全神贯注偷听,大门骤然一开,四个皆是趔趄,纷纷往墓室中倒进。
李大头一看南芝,第一个就拔腿起身,往里走来。
待看清南芝怀里还有一个陌生小女子,他眉头一下竖起。
干了二十年捕快,他一下嗅到了案件的味道。
“这是怎么了?”李大头环视周围,没见到其他嫌疑人,他迟疑问到,“坏人不在这?”
“不在,先将人带出去吧。”南芝道。
她没刻意解释琬琬的来历,身份不明的人,无论她怎样编纂,衙门都会去派人去调查的。
段从星第二个起身,见到墓室之中还有一貌美女子,他眼睛一下放大。
“这墓里怎么还有美女子?”段从星也环视周围,奇怪道,“墓里也没画啊,此女是从何处走出的仙子?”
随后,他的话引起其他几人嗤笑,墓室之中,沉闷阴暗气息瞬间被冲淡不少。
琬琬身上衣着虽破,却也不难看出是华贵繁复,南芝想了下,还是说出了半道实情。
“被丢到墓里要献祭?”段副手三人眉眼竖起,一脸愤愤,“谁干的,我们县衙一定为你撑腰。”
有了段副手开路,往后的事便简单许多。前头几人已率先出了主墓室,南芝回头,却见琬琬脚步顿住,她看向墓室大门的眼里尽是惊慌。
南芝迈步,上前抓住她的手腕,笑着摇头。
方一踏出墓室,南芝便觉身后琬琬身躯僵住。
琬琬不可置信回头看向身后,她离开后,没了阴气加持,那儿重新回归黑暗。
近三百年没踏出这方天地,琬琬只看了眼,便一改先前的迟疑,她反握住南芝的手,快步向外跑去。
没了鼠群干扰,众人离开的速度很快。
直至路过陪葬坑,琬琬脚步才慢下。
她看到了那一缕从入口处透进来的微光,手心微微收紧。
“走吧。”南芝轻声提醒。
他们进墓室时间不过两个时辰,回到外面,天色未暗,尚可多派一队人手入墓清点财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