激烈的篮球比赛身体碰撞在所难免,但他向来精明克制,除了对手的恶意攻击,连犯规都是很少的。现在却伤及手腕韧带,还需要手术,只怕伤势不轻。
“上杉,你还好吧?”相田担心地看着她煞白的脸。
“哦,我没有担心啊,”这真的是她的声音吗?干涩,紧绷,带着诡异的上升音调。
“仙道…选手应该不会有事的,他们球队肯定有队医会处理好的,美国的医疗技术水平是世界顶尖的了。那这个消息我们需要马上在网上发布吗?”长长的羽睫垂落,掩住瞳仁,上杉若无其事地说着。
“嗯,要发布的,负责网站的同事应该会跟进处理的。”
“嗯,那没别的事,我先出去了。”上杉躬身出去,极力地掩饰,只有那身侧的手,微微地颤抖。
“看来是真的……”相田喃喃自语。
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坐下,上杉继续未完成的工作。打字,电话,沟通,有条不紊,纹丝不乱。
仰躺着,上杉的目光从左到右一点点地划过房内的家具,最后落在角落的琴盒上。
细腻的棕褐色小牛皮包裹着实木琴盒,黑丝绒衬布上深琥珀色的小提琴静静地躺着,背板上天然卷曲的木纹如玫瑰般静静绽放,轻轻拨动,声音如玻璃般薄脆清亮。
仙道彰回美国的那天,Boulder特意避开众人的目光将这把琴交给她。
只一眼,上杉便认出这是来自拥有数百年制琴历史的意大利Stradivari家族的古典小提琴,是每一位小提琴手都梦寐以求的绝世名琴。
“Is this the ‘Rose’(这是‘玫瑰’?)”
除了系出名门,这把琴更著名的是背板上那天然形成的木纹恰似盛放的朵朵玫瑰,更由此得名“Rose”。
“Good taste!It was bought at a charity auction two years ago。Because it took several days to process the transportation and customs clearance procedures, we just got them yesterday afternoon……your gift。(好眼力!这是仙道两年前从拍卖会上买到的。因为需要专人护送,还要办理相关的运输和清关手续花去了不少时间,所以直到昨天下午才拿到……是送给你的礼物。)”
“Sorry,it's too expensive。(抱歉,这太贵重了,我不能收。)”她记得当时这把琴是拍出了天价的。
拒绝,在他的设想之内。Boulder笑了笑,带着几分自矜:“For ordinary people, it is expensive. But for a super star , this is a small gift. Miss Usuki can take it as a gift of thanks for all her hard work this time, never mind(对于普通人来说,的确昂贵。但对于仙道彰这个级别的球员,这只是一份小小的礼物。上杉小姐大可当成是这段时间辛苦工作的谢礼,不必太放在心上)。”
“No, it's really too expensive. I'm just completing my own work.(不,这真的太贵重了。我只是完成自己的工作而已)。”除了那常人无法企及的价格,上杉还记得,这把琴是仙道送给别人的礼物,那个容貌艳丽,灿若玫瑰的金发女郎……但显然面前的人不是一个适合倾吐心声的对象。
“If you really don't want to accept it, maybe you can go to talk to him, I just listen to his orders(如果真的不想收,或者上杉小姐可以自己去跟仙道说,我也只是听他的吩咐做事)。”见上杉神色犹豫,Boulder又补充了一句。
仙道已经入闸了,难道她还要闯进闸口吗?面对这个软钉子,上杉一时无话。
“t's time to go(时间差不多了)。”Boulder转头看了眼大厅屏幕,航班信息已经开始变红。不由分说地将琴盒往她怀里一塞,也不管她是不是能接住,整了整衣襟,转身往闸口走去。
“By the way, does Miss Uesigi like roses(对了,上杉小姐很喜欢玫瑰花吗)?”
“欸!”上杉手忙脚乱地抱着琴盒甫一站定,有些茫然地抬头。
"Nothing, just he is never give roses to his girlfriend.(没什么,只是仙道彰,从来都不送人玫瑰。)”Boulder意味深长地说,“I am a little curious, maybe you know each other early, will know the reason(我有点好奇,也许你们认识得早,会知道原因)?”
琴盒里侧放着狭长的卡片,经过岁月的洗礼,本是纯白的纸张已经泛起了淡淡的黄色。"Rose is a rose is a rose is a rose。"他的字,落笔坚定,洒脱飘逸。落款的日期是,两年前的,她的生日……
另一面是一长串的数字,簇新的墨色笔迹,略显凌乱。1-617-662-24837,从头到尾,连同国家代码,一共12个数字。
她熟烂于心,倒背如流。
捏着卡片的两根手指微微发颤,在冰凉的键盘上按下第一个数字时,还有些犹豫,随后手指仿佛有了自主意识。
当那一串数字在她的手机屏幕上完整地显示时,又在下一秒被迅速删除。
“1-617-662-24837”
“删除”
“1-617-662-24837”
“删除”
……
将手机按在胸口,她俯下身,小声地啜泣。
这是全美最顶尖的医院,汇集了当下最先进最优秀的医疗资源,三楼的VIP病房内,除了必要的医疗器械外,连装潢都是极雅致的美式风格。坐在柔软的真皮沙发上,博尔德絮絮叨叨地念着,“怎么搞的?怎么会用手去撑呢!那种情况,只要顺着倒下去就可以了。”
右手腕三角韧带撕裂,虽然目前已经通过手术进行了修复,但仍然需要一段时间的休息和复建才能完全恢复。眼看着联盟大战正酣,却发生了这样的意外,怎能不叫他扼腕叹息。
“博尔德,让我安静下吧。”一层又一层的白色纱布裹住仙道的手腕,麻醉剂的效果还没退完,他仍然有些头晕。
“哎,好吧,好吧,你休息下吧。”
他勉力坐了起来,打开手机,一连串的讯息送达音欢乐地响起。家人,经理、教练、队友、记者、朋友……他看得飞快,直到看到那条讯息后,手指才停止了滑动。
“仙道さん、お元気ですか。試合の負傷……大丈夫ですか早くご回復ください。(仙道桑,你好吗?比赛受伤……要紧吗?祝你早日康复。)”
简短的三行字,关怀得恰到好处,礼貌得客气周到。
他还在盼望什么呢?这样已经是极限了吧?
如果他一直不回复,她会不会有些……牵挂呢?当手指在回复栏里犹豫了许久的时候,这样鬼使神差的念头浮现在仙道脑海中,又马上遭到理智的反驳,算了吧,自欺欺人的事情可不是他的风格。他自嘲地摇摇头,还是退出了讯息程序。打起精神来给父母回了电话,听着电话母亲担忧的声音,竟有些心酸。又怕让他们听出来更加担心,婉拒了他们过来陪伴的要求就借口医生查房而匆匆放了电话。
病房里又恢复了安静,静得让人仿佛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在他与对方碰撞的那一刻,清楚地听见那一声极为清晰的呼喊,“Akira!”
明知那不是,明知那只可能来自那个在停车场门口碰到的短发女生,她有着跟……极为相似的声线,却仍然因此而分了神。
舌根泛出了苦味。
冰冷的药水顺着滴管流入他的身体,他觉得有点冷,把被子拉得更高了些,裹得更紧了些后,握着手机,他沉沉地睡了过去。
距离正常的下班时间已经过去了整整三个小时,上杉走出杂志社大楼后,向左走去,驻足在一家蛋糕店外,弯腰看了一会儿橱窗,继而推门进去,片刻后提着一个纸袋出来,继续向前走。
路边的花店里,她选了一束混色的玫瑰,抱在怀里。
经过了那个小篮球场,今天难得有好几个中学生模样的孩子正在练习,驻足看了好一阵子,她才转身离开。
一楼的灯亮了,紧接着二楼的灯也亮了,白色的房子仿佛苏醒了一般,在黑暗中睁开了眼睛,爬满蔷薇的外墙上,花枝在晚风中摇曳。
打开客厅的音响,让悠扬的乐曲在屋内回荡。取来花瓶,她把玫瑰拆出来,略略整理后插入瓶中,摆放着餐桌上。继而套上围裙,开始准备简单的晚饭。
结束了一个人的晚餐,再将餐盘清洗干净。上杉走上楼,自卧室的墙上取下了她的小提琴。每天保持一小时的练习时间,已经是她多年的习惯了。
仔细地调好弦,将琴架上肩,甜美优雅的音符从琴弓与琴弦的交汇处流泻而出,回荡在深远辽阔的夜空里。
对街的婆娑树影下,高高的身影倚墙而立,默默地盯着玻璃窗上映出的剪影。
“仙道さん、お元気ですか。試合の負傷……大丈夫ですか早くご回復ください。(仙道桑,你好吗?比赛受伤……要紧吗?祝你早日康复。)”
这短短的三行字,他翻来覆去地不知道看了多少次。
即使在心里告诉自己无数遍,该放弃了,该忘记了,可那再见时的悸动,那些两情相悦的缠绵与依恋,如何能忘?
于是,不顾经纪人和队医的反对,他执意回了日本,回到了有她在的地方。
口口声声地说着,“与她无关”“只是累了,想回来看看。”
可现在……他是疯了吧?
一定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