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尔只晕过去一阵儿,再次醒来,发现自己坐在了另一辆车里。隔着不远,沙地之上,多出了几个黑色人影,众人正合力把侧翻的巨无霸翻转过来。
关尔坐着有些发愣,车内开着暖风空调,她身上盖着一件干净的薄羊绒外套,颜色发旧暗沉,却带着淡淡的洗衣粉味道。
关尔不喜欢用别人的物品,有些心理抵触,把它折叠好欲放在车后位置,发现后头还坐了个安安静静、光头小孩儿。
小孩儿年纪四五岁左右,辨不清性别,但却生得很漂亮,跟团白雪似的,眼睛滴溜溜地看着她转悠,眼睫毛又翘又浓,看见生人也不发怵。
形貌上倒有些熟悉——
无来由的,关尔觉得这小孩儿跟程屿的关系匪浅。
【扣扣】——
副驾驶车窗被敲响,关尔莫名攥紧了卫衣口袋里的烟盒,捏扁了,几秒后才缓慢转头。
是一张浑然陌生的脸。
不知道怎么地,她徒然松开了手,露出惯常的微笑,“谢谢你——你们救了我。”
男子看着像本地人,但出口的普通话极其流畅。
“哎呦,你一个小姑娘家家跑这么远干啥?大晚上瞎乎乎的,如果没车没人路过,你这一身肉还不够沙漠野狼当宵夜的。”
看着男子夸张声貌俱佳地演绎着,关尔点头没说什么。
她指了指梅时青的大G,“那辆车,你们能再帮忙找个人帮我开到布尔津吗?我手机没信号了,我朋友都在那等我。”
她心里知道自己现在的状态是无法再开到布尔津了,但如果没这辆车,后面她的行程都会被打乱。
男子挠着粗犷的辫子头,似乎对这个意外到来的请求颇有些为难。
救一个陌生人是一回事,让陌生人搭车则是另一回事了。尽管对方看上去只是个柔柔弱弱的女子,但谁知道呢?
关尔看他犹豫的样子心里了然,把自己的驾照、行驶证、身份证和AOW潜水证都递给他看。
“我是自由潜摄影师,来北疆是为了帮朋友拍一部纪录片。我可以给你我朋友的联系方式,你可以与他确认。”
男子一一看完,拍照取证,最后留了联系方式,就让她收起来了。
“酷啊。没想到你看上去柔柔弱弱的,倒从事这么危险的职业。做这个很有钱吧?还能世界各地旅游,挺不错的。不过这得有十多米深了吧?”他指了下楚克沉船的一张下潜照。
关尔笑着收起证件,“三十米左右,还行。”
她这人向来寡言,对待陌生人也是保持在世俗礼貌的界限。
在众人的合力下顺利跑上了公路,果然“越野王者”的名头不是盖的。
关尔看见车已经翻转过来,男子也看了过去。
“你这车”,男子看见程屿开着车过来,他眼神有欣羡的光,摘掉口中的草杆子,“乖乖,这得多少钱?”
这车已经是梅时青车库里最便宜的了,而且耐折腾。这趟下来再好的车估计都要磨一层皮,只好模糊道,“这是我借的。用于拍摄的车。”
男子也没介意,十分自来熟道,“我叫宋擎,另一个叫程屿,我们刚好也去布尔津。美女你怎么一个人来啊,不跟朋友一起走?”
关尔莫名生出一种奇异感,好似她与程屿间发生过的一切,都随着刚才那场车祸轰然消失,世间断然失忆,人生又只如初见。
“他们走得快,我晚了一天出发,就让他们先走了。”她发现自己只有右手擦伤,全身上下居然安然无损。车上的摄影设备全部用泡沫裹得很严实,看样子应该不会比她这个人体更嘎嘣脆。
宋擎摇着头,“新疆面积一百六十多平方公里,占了全国快六分之一。千里戈壁,一天都得跑几百公里。若是结群还好,像你这样一个人,还是要注意安全。”
“啊,爸爸!”车后的小孩突兀地发出一声尖锐的喊叫。
关尔心头一颤,有些僵硬地偏头,先望向小孩,接着望向小孩喊'爸爸'的方向。
她心情很是复杂。
车外夜风很大,程屿穿着一件看着像是米白色的旧衬衫,被风吹得鼓鼓的。风扬起衬衫袖口,显露出瘦削但带着薄肌的小臂。
——他变瘦了不少。
关尔就这样毫不避讳地盯着那张曾经午夜梦回的脸,此时他的眼睛淬着暗夜的冷,笔直的鼻梁下唇角平直,他一贯不让人看出情绪。
而让人稍显讶异的,是他食中二指夹着的半段香烟。
他居然也学会抽烟了吗?还结婚了?有了孩子?
也许是今晚带给她冲击的事情太多,关尔觉得自己现在脑袋钝得有些转不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