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这几天和缓的氛围让她忘记了横亘在他俩之间的鸿沟天堑,让她误以为就算俩人不在一起了,依旧可以云淡风轻地忘记那些人那些事,像个老朋友一样闲聊。
她忘了,这人该是恨她的,连带着关一越的份一起。
“……抱歉。”
“你来这真是为了工作?”
也许是程屿的目光太过尖锐,又也许是自己的小聪明在程屿这根本不够看,又或许——程屿总能看透她的任何层层包装之下的谎言。
关尔偏了头,抿着唇沉默了片刻,最后低声道:“因为你。”
忽而一声轻蔑的哼笑声响起,关尔脸一热,不服的仰头动作却停在半空,因程屿下一刻的动作猛地瞪圆了眼睛。
一块黑幕兜头罩了下来。她嗅到了淡淡的烟味,那是程屿身上的,而后嘴唇一热,程屿就这样猝不及防地、不带丝毫犹豫地吻上了她的唇。
她脑海里那条提前布防的警戒线突如过度绷紧的绳从中扯断,关尔下意识往后退,但她忘了他们在铁索桥之上,她的脊背几乎与铁索相贴,凉意渗进肌理,而程屿的唇、呼吸却是滚烫的。
这样很不对,关尔恍惚而又悲凉地想着。
“程——”她试图挣扎,但程屿的手从她的肩膀挪到了她的脸颊,带着粗糙指纹的指腹轻轻托着她的下巴,是一种下一秒就会撤开,又或者是给她存留推开他力气的动作。
他吻得很轻,比河岸之下翻涌拂上来的晚风还要轻。
但关尔却觉得自己像是河岸之下随风起伏荡漾开来的水纹,不由自主地颤栗着。
够了。
关尔猛闭上眼,轻轻推开眼前的人。
程屿直身,露出了“果然如此”的凉薄目光,不带一点儿温度。
似嘲讽,似厌烦。
关尔看他转身就要走,连忙拉住了他。
“师哥。”
这熟悉的称呼一出,程屿果然停顿了脚步。
“我可以补偿你,”关尔不小心咬了下舌头,有些发疼,“你想要,想要什么都可以。”
程屿凉凉地扫过来,“补偿?”,他哼笑了一声,“用钱?”
关尔像被掐掉了声音,实际上关一越入狱后所有私人资产房产都被冻结,她已一无所有。就连个人的积蓄也只是这几年工作攒的,她没多少储蓄观念,花钱经常大手大脚。
程屿:“什么东西都可以?”
关尔还没点头,程屿下一句话就把她钉在了原地,“如果我说,我要你呢?”
关尔表情近乎茫然,最后喉头有些发紧,“我——”
程屿不客气的话如带刺的鞭子,再一次甩了过来:“关尔,你也太高看自己了。”
这一下抽得她脸疼,关尔想扯一扯嘴角露出个无所谓的笑容,但一一失败。
“说个其他的吧,”关尔偏头没看他,转头看铁索桥对面的骆舟深等人,“你的孩子和妻子——”
“谁跟你说我结婚了?”
关尔恍惚了片刻,有些无法理解这句话,“你,你没结婚?”最后一个字近乎破了音。
程屿表情恢复了之前淡漠的样子,他侧着头望着霞光铺满的河面。
他的表情慢慢地、不带痕迹地如季节更替,像落叶飘落于肩头,一切悄无声息。
“但,那个小孩儿——”关尔终于反应过来,谁都没说那小孩儿就是程屿亲生的,一切都是自己根据小孩儿的一句称呼,而妄自下的定论。
“你没结婚?那个小孩儿为什么叫你爸爸?”
程屿沉默了下才道:“他父亲去世了,我是他干爸。”
关尔:“……”
刚才白理智了。
“那个”,她咳嗽了下,“你刚才”,关尔说得有些磕磕巴巴,不知道自己在紧张什么,“说——”
【叮铃铃】——
突如其来的铃声打断了她将出的话,关尔一边掏手机一边示意他别走,“诶,你等等,我先接个电话。”
但程屿也看到了手机跳出的[骆舟深]几个字,也没理她的话径直往桥尾那一头走。
关尔简直头大得要命,只能一边接电话一边跟上,“唉,你等等。”
骆舟深耳边都是快门响动的声音,被这句话搞得莫名其妙,“等什么呀?你在哪呢?”
前面程屿仗着个高腿长,不到一会儿就隔了不小一段距离。关尔连忙跟上,声音有些喘,“没什么要紧事我就先挂了。”
骆舟深皱起了眉头,“你在干什么?”
关尔一把抓住程屿的手肘,强行拽住了他。
程屿的薄眼皮连抬都没抬,语气十分疏远,“做什么?”
关尔呼出一口气,一边挂电话一边喘着粗气道,“师哥,要个联系方式不过分吧?不然——”
不然,不然还能怎么样呢?
程屿看着她已不再青涩迷茫的脸,却久久始终没说出下一句台词。
他记得当初他是怎么回的。
他只回了前半句,他说“同学,你认错人了,艺术系专业的教学楼不在这儿。”
但当时关尔没有露出被拆穿的怯容,反倒大咧咧道,“正式认识下,我是国际关系学院外交学专业大二学生,辅修法新,怎么也算师出同门吧?”
堂堂法学系法商专业年级第一当场被噎得一时没反应过来。
后来呢,后来——
二十岁恣意洒脱的关尔与眼前氤氲着泪光的关尔重叠。
程屿喉结滚动,涩然地敛着眉。
那句“不处对象”在心头逼上了喉间,却迟迟发不出声音来。
久到夕阳最后那点微光烧尽,暮色四合,他终于在疲惫中压低了头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