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他们才认识多久呢?不知底细也很正常吧?况且,人家也不知道自己的底细呢?也就,彼此彼此而已。
夜灯下的程屿见人走了,才踱步过来。
“你回校吗?”
“为什么?”
附近某处人家的电视机声开得极大,关尔居然能辨别出这是动画片天线宝宝的主题曲。
她慢慢把溜号的注意力收回来,“什么‘为什么’?”
还有对面烧烤摊飘来的肉香,似乎是炸鱼的味道。
程屿变得有些不耐,甚至带了点烦躁的情绪,“明明是我砸的人,你为什么跟民警说是你砸的?你就不怕留下案底吗?”
——又是一个她没见过的程屿。
她印象中的程屿向来是沉着冷静的,几乎做任何一切事情都能保持绝佳的耐心。暴躁、发脾气、情绪化似乎都与他不沾边。
关尔忽然问起另一个问题,“你其实原本也不想动手的是不是?”
程屿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什么?”
“在我进去之前,就算那人拿着酒瓶子砸你身上,你也不会选择正面反抗的是不是?”
“你——”
关尔声音有些慵懒,像柔在这舒缓的晚风中,“我不想欠人,我认只是因为我良心过不去,并不是因为你。如果你因为这件事把那个唯一的留学名额搞没了,我并不会感激你今天的举动,相反我更希望那酒瓶砸在我的身上。”
头上的星星稀疏,可她眼里却盛满了路边的灯光,“你说我们不是同类,但我有时候又很庆幸我们并不是同类。”
程屿抿着唇,似乎在忍耐着什么,但最终只是偏头看向了另一侧。
关尔心里不知自己这话是不是说得太重了,但跟聪明人说话,没什么把利益与风险掰开揉碎讲清楚更为省力,这是她从梅时青那学到的。
况且,程屿这人,也不是一般的聪明。他应该能听懂自己的意思。
夜风拂走了身上的燥热,关尔想起今晚还得回校,于是道:“我明天早八有场考试,得回校,你呢?还要继续回餐厅工作吗?”
程屿似乎回过了神,凉风卷来了他的回答,“你以为出了这个事他们还要我?”
“可这也不是你的错啊”,关尔不解,“他老婆不是说认错人了吗?”
程屿忽而转头,用一种看似新奇、又似奇怪的眼神看着她。
“你以为我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关尔脑袋转了一圈,选了个中性的答案,“好人吧。”
“那你看走眼了”,程屿忽而大步往对面马路走去,“听你哥哥的话,离我远点。”
喔,耳朵这么好,离那么远都能听到?
关尔也没介意,跟着他溜达到了街对面。
“虽然不是很想说,但‘听哥哥的话’这种话应该只有在12岁以下才管用吧。我20了,程屿同学。”
“喔,是嘛?我以为你忘了你已经20了。”
关尔:“……”
这人是在讽刺她都长这么大,还有事没事就找哥哥吗?
程屿站在烧烤摊前挑选,烧烤用的电炉,健康但却没有碳烤的香。关尔有些遗憾,看他挑剔般挑挑拣拣,没有帮忙的自觉,交叉着手漫无边际道:
“山与同学,请问你有梦想吗?”
程屿把羊肉串放进小篮子里的动作一顿,无奈回头看了眼她,有些无语,不知道是对前一句还是后一句。
“没有。”
“那可太遗憾了。”关尔继续道,“但没关系,我有!”
程屿只应了个“喔”。
关尔有些兴奋:“说真的,山与同学,其实开个烧烤摊是我的梦想。”
这话一落连烧烤摊的老板都抬眼瞅了下关尔,觉得这姑娘年纪轻轻咋病得不轻。
程屿倒是镇定地把装好的小篮子递给老板扫码付款,敷衍道:“那可真为你高兴。”
关尔跟着他找了个没人的座,一边看他抽出纸巾擦桌子,一边道,“我可没开玩笑,我家里有人吃素,所以阿姨每次煮的菜都清汤寡水的,半点儿滋味都没有。”
关尔把一次性水杯抽出来,倒了两杯热水,笑着说:“记得小时候有次我偷跑了出来,迷路找不到家的方向,一整天饿得不行,但家里人也没发现我走丢了。后来是隔壁的一个姐姐出来找到的我,带我去吃了一顿烧烤,那是我头一次吃到真正有滋味的一顿饭。也许我往后的人生还能有机会体验到那种奇特的感觉,但那都不能跟第一次比较了,哪怕那只是一顿简简单单的烧烤。所以这种可遇不可求的人生际遇,我都想好好地、细致地去感受它的到来以及离去。”
关尔说得随意,程屿半听半溜神,只‘嗯’了一声。
他抽出一次性筷子泡在热水杯里消毒,才道,“吃辣吗?”
关尔托着下巴轻笑了一声,补上刚才那段话的结尾,“你是我第一个喜欢的人,也具备同样的意义。”
程屿手下的动作一顿,关尔回答了他的问题,“不吃辣了,天气太热,容易上火长痘。”
程屿闻言下意识看向关尔的脸,头一次认真的、仔细的,不带任何审视偏见地,单纯只是观察地看。
关尔留着一头细长黑亮的长发,此刻有几缕垂落在脸侧,勾着偏鹅蛋的瘦脸。她的五官是柔和明晰的,像是宣纸之上用极细的狼毫小楷笔描绘的古代仕女图,光凭长相而言,是完全想象不到刚才她利落扛椅子砸人的场景。
他看清楚了她的长相,同样也深深地记住了,也许未来某一刻会再次遗忘。
服务员很快把一盘子香喷喷的烤串端了上来,也许是中间烤的时候不小心滚到铁架上的调料,关尔像是吃到了什么辣的东西,半张着口用手扇着风,有一小段猩红的舌头若隐若现。
“快,快,水。”
程屿心头忽而一跳,莫名想起昨晚上他掰着关尔的下巴,让她张嘴的场景。于是有些心虚地移开了眼,忙倒了杯凉水给她。
关尔这一顿吃得十分满足,几乎饱得有些走不动道。
临近宿舍门禁之际,关尔和程屿在学校西门匆匆分别。临走之际,关尔才想起来主动问,“刚才那一顿多少啊?”
程屿这下学聪明了,直接晃了晃手机,“记着呢。”
关尔想着赊账一次性再结,于是问了另一个问题,“我们的约定还作数吗?”
校门外的路灯忽闪忽闪,行道树下的阴影处遮掩着一对对缱绻不舍告别的情侣们。
大城市是看不到晚星的,只有渐入深夜城市沉眠,炽夏的天空才会有几颗北星闪烁。
那颗异常闪亮的星星现在就悬在程屿的头顶上,但关尔却把所有的注意力放在了程屿身上。
黯淡的灯光下,程屿的沉默溶于夜色里,挺立的鼻落下一块阴影,半边侧脸看不清神情。棱角分明但平直的唇,灯影扫在凌厉颌线之下的喉结,印压出一个隆起的清冽阴影。
良久她见他那块阴影上下轻轻滑动,只有一声轻轻的“嗯”。
过后的几天里关尔偶尔几次会跟程屿在微信上闲聊几句,但往往没聊几句另一个人就突然消失,然后再过几个小时才想起回复。关尔是因为大二课业多,考试大多都集中在这几天,每天宿舍和自习室两点一线。程屿更不用说了,虽然这人被那间餐厅解雇了,但时间并没有因此多出来,关尔甚至感觉这人比之前还要更忙了,而很快,校园音乐节也快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