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在他们共同科考登第的那一天,沈不寒亲自做了玫瑰酥酪送她。
再后来,他送往河西府的每个美男,都会做玫瑰酥酪。
李琅月撩开马车的窗帘,沈不寒就在她身侧触手可及的地方。
他还是解下了她披在他身上的狐裘,整齐地叠好,搭在照夜白的背上。
明明近在咫尺,李琅月却害怕她一伸手,眼前的一切都会化作镜花水月。
“怀风……”李琅月出声唤他。
“公主有什么吩咐?”沈不寒恭谨询问。
“没有。”李琅月把玩着手中的玫瑰酥酪,“只是想跟你说一声,你送往河西的那些人做的糕点,都没你做的好吃。”
“是吗?”沈不寒的眼睫微微颤了颤,如鸦羽垂帘,投下细密的阴影。
“你送往河西的那些人,要么长的没你好,要么文才没你好,要么武功没你的好,要么做的饭没你好,要么酿的酒没你好……总之,就是都不如你。”
“有点用处的我留下来做幕僚了,没用的我就都赐金放还了。你放心,河西府不养面首。你如今的眼线遍布大昭上下,随便放几个出去打听,便知我所言非虚。”
“那回头,奴婢再挑一些更好的,送到河西去。”
“不必了。”李琅月吞下最后一口酥酪,拍了拍手中沾染的糕点碎屑。
“往后,我可能就不在河西了,便不劳沈中尉了。”
风雪吞没了李琅月的尾音。
李琅月漫不经心的这番话,如铁钉一般狠狠地刺进沈不寒的胸口。
“奴婢会去求陛下,回绝西戎的和亲。”
李琅月伸手,风卷着雪花,飘进她的掌心,虽然融化成晶莹的水珠,顺着手掌的纹路滑落。
“怀风,嫁去西戎也没什么不好的。”李琅月轻叹出声,“毕竟——”
“整个大昭,都是伤心之地。”
沈不寒终于没忍住,侧身望向李琅月。
从重逢那一刻开始,他一直不敢正眼看她。
在他终于敢看她的时候,却发现她澄明的眼中,对前往西戎和亲这件事完全没有憎恶与排斥,只有释然的接受。
仿佛,前往西戎和亲,是她目前,最好的选择。
李琅月手中有河西数十万精兵强将,整个宫廷禁卫都在他沈不寒的掌控之中。
只要李琅月不愿意,就是大昭天子,也不能逼迫李琅月前往西戎和亲。
怕就怕在,前往西戎,是李琅月自己心甘情愿。
“天涯何处无芳草,大昭之大,总会有人……能让公主展颜欢笑……”
沈不寒喉间干涩,嗓音比河西的黄沙还要粗粝。
马车辘辘,在宫门前停下,李琅月撩开车帘,迎入眼帘的是熟悉又陌生的宫墙,金碧辉煌的宫殿仿佛巨大的囚笼。
雕栏玉砌尤在,只是曾经故人,有的与世长辞,有的面目全非。
李琅月站在宫道的中央。
六年前,她冒着风雨,连闯七道宫门,一路跌跌撞撞地跪到紫微宫的玉阶下,整整淋了一天一夜的瓢泼大雨,只为求先帝还身侧之人一个公道。
等来的,却只有先帝将她立即驱逐出京的圣旨,若非天子传诏,不得再踏足圣都半步。
李琅月离开圣都那天,又是下了一整天的雨。那年的雨,仿佛地狱冤魂无穷无尽的眼泪,怎么下都下不完,阴湿的寒气直往每条骨头缝里钻。
她在城门外等沈不寒,从白天一直等待黑夜,终于在城门关闭前的最后一刻,见到了沈不寒的身影。
她向他伸手,拉住了他的衣袖,问他愿不愿意跟她走。
只要他说愿意,李琅月觉得自己可以抛下一切。
然而那天,沈不寒冷酷无情地甩开了她的手。
李琅月永远记得那天沈不寒反问她的话。
“李琅月,你以为你是谁?”
……
只那一句话,就让李琅月如坠冰窖,万念俱灰。
定国公主李琅月,其实从来不是先帝最宠爱的小女儿,她只是无父无母的叛臣之女。
大昭皇室愿意,便可以给她公主无上的尊荣。
若是不愿,随时可以将她努力争取来的一切全部夺走,将她和她身边的人,都打入万劫不复的地狱。
她其实,什么都不是……
李琅月长长地呼出一口气,白雾在领口处,瞬间就凝成了冰霜。
“沈不寒,你知道吗?这个大昭最让我伤心难过的,不是先帝,不是嘉柔公主,不是谢延,更不是今上。”
李琅月顿了半晌,才吐出最后一句话。
“最让我伤心难过的,只有你……”
李琅月的话飘荡在半空,在沈不寒还来不及做出回应的时候,她已经只身踏进了风雪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