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你去就去,不要多话。”
沈不寒走到火盆前,用铁钳夹起一块烙铁,置入沸腾的熔浆中,火星迸溅,愈发映得他的脸晦暗不明。
“是……”
杨迁答应离开后,将李琅月请进凤翔卫的诏狱。
幽深狭窄的诏狱过道,时不时便会传出犯人生不如死的凄厉哀嚎,李琅月的目光扫过那些被折磨得不成人形的犯人,面上表情始终不变,泰然自若如亭亭的莲,淤泥千重,也污染不了半分。
只在听到一个犯人咒骂沈不寒时,李琅月停下了脚步。
“这人犯的是什么罪?”李琅月问杨迁。
“贪……贪腐……”
杨迁垂眸不敢直视李琅月,暗中打起了腹稿,想着该怎么帮师父同公主解释。
还没等杨迁想明白,李琅月已经继续向诏狱的深处走去,只留下淡淡的一句话:
“那该死。”
杨迁将李琅月待到沈不寒跟前时,沈不寒正将一枚透骨钉从一个犯人的身体里抽出。
那个鲜血淋漓的凡人显然已经痛晕了过去,连呻吟都发不出来了。
“公主怎么来了?”
沈不寒将透骨钉随意的丢在一边,吩咐一旁的杨迁:“带下去再打四十鞭,还不招的话,就弹琵琶,不怕他不招。”
一滩烂肉般的刑犯被抬走,沈不寒站在刑桌前,他的脸上、手上、穿的紫色鎏金蟒服上都染着血,面前整齐地罗列着一堆刑具,有的李琅月见过,有的李琅月没见过。
但这些刑具无一例外全部染着血,有的还在流动,有的已经凝结成血垢。
诏狱里没有窗,只有幽幽跳动的烛光,勾勒着沈不寒地狱修罗一般的身形,他背对着那些烛光,将整个人都沉没在暗影里。
那些关于沈不寒杀人如麻,凤翔卫草菅人命的传言,李琅月全都听说过。
他今天,还要故意在她面前展示一番。
所有人都在传,沈不寒这样的人,死后一定是要下地狱的。
可他们都忘了,他是怎么一点点被众人推到地狱中的。
李琅月的心一阵剧烈地猛缩,却对着沈不寒扯出了笑容。
“这是什么?”李琅月从桌上拿起一把刷子形状的刑具。
“铁丝刷。”沈不寒将铁丝刷从李琅月手中抽走,“沾上盐水,从犯人的背上横刷过去,只一下便可令血肉横飞,白骨尽露。”
沈不寒握着铁丝刷的刷柄,在刑桌上用力一刮,刺耳挠心的锐响,直直刺穿人的耳膜。
李琅月依旧面不改色:“你这里新奇的玩意倒是多,不一一介绍一下?”
沈不寒微愣,李琅月的眼里没有他想象中难以置信的失望,反而带着几分好奇的探寻。
“旁人都对凤翔卫避之不及,公主怎么还上赶着往这腌臜之地凑?”
铁丝刷的刷柄有没擦干净的血,脏污了李琅月的手,沈不寒拉开刑桌的抽屉,里面存放着干净的巾帕,沈不寒示意李琅月可以用这里头的巾帕擦手。
“听说公主是来报案的,但不知公主要报的是哪件案子?”
李琅月从抽屉里取出一方干净的巾帕,却没有用来擦自己的手,反而凑到沈不寒的跟前,用帕子去擦拭他脸上溅到的血。
沈不寒正要躲开,却被李琅月另一只手用力地扣住后脑勺,圈在刑桌前狭小的空间内,不让他有任何闪避。
四目相对,李琅月的眼底忽然生出几分戏谑的笑意。
“我要报的案子,和齐王下属吴宝常手中的账册有关。不知指挥使大人,感兴趣吗?”
李琅月握着巾帕轻柔地擦拭着沈不寒的脸颊,微凉指尖上的薄茧拂过沈不寒的皮肤,激起一阵战栗的酥麻。
比起六年前,李琅月成熟长大了许多。
凑近人的时候,少了几分少女的娇俏,反而多了成年女子浑然天成的妩媚。
沈不寒在她流转的眼波间,看见了自己的倒影。
她乌黑的瞳仁里全都是他,只是那个倒影再也不是那个风华绝代的清隽士子。
而是一个连他自己都厌弃的卑劣阉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