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女道:“如今胎儿月份尚浅,王爷若不想要这个孩子,此时打胎对王妃身子的伤害最小。”
玄衣男子并未说话,只挥退了侍女,在廊下对着庭中的海棠树伫立良久。
顾明苒跟着玄衣男子回到屋子里,只见榻上的白衣女子见他进来,缩到床角,小小的一团,看得顾明苒莫名有些难受,这肚子里的孩子多半是留不下来的。
玄衣男子在榻上坐下,将全身戒备的白衣女子捞进怀里,道:“这个孩子……”
到了这一刻,白衣女子反倒平静了,飞快地接口道:“王爷若是不让我留下他,我也不活了。王爷也不想机关算尽,只得到一具尸体吧?”
两人对视片刻,终是玄衣男子落了下风:“孩子可以留下,等他生下来,我会把他当自己的亲生骨肉一样看待,但是你得答应我三个条件。第一,这个孩子是我们的孩子,和其他人没有任何关系。”
这个“其他人”指的应该是白衣女子之前的夫君。
“第二,趁着月份还小,我们尽快成亲,也好遮掩过去;第三,以后不许再闹绝食,不许再伺机逃跑,和孩子一起留在我身边。好不好?”
可怜那孩子还未成形就成了黑心老爹,不,是黑心继父的质子。玄衣男子借着这个孩子把白衣女子牢牢地攥在手里,顾明苒很是同情那个被玄衣男子先抢了妻子后抢了孩子的倒霉鬼。
白衣女子犹豫了片刻,点点头,算是答应了。
这之后几天里,两人同桌而食,同榻而眠,白衣女子不似之前那般抗拒,任亲任抱。那玄衣男子每日都会过问女子的饮食药饵,起居之间亦是体贴备至。
顾明苒若非知晓其中的缘由,还真当他们是一对情投意合的夫妻。只是这女子不知是真的豁出去了要与腹中的胎儿同生同死,还是极信任强娶她的王爷,竟真的安安心心地养胎,丝毫不提防玄衣男子会在她的饮食中动手脚。
这一日,顾明苒在府里走了一圈,回来时却见一盆接一盆的血水从屋子里送出来。这么快便要生了?她还没见着大婚真是遗憾。她想进去瞧瞧新生的孩子,可跟在一个侍女身后进去,榻上只躺着声气微弱的白衣女子,并不见襁褓婴儿,屋里的气氛也不大对,伺候的侍女都战战兢兢的。
从侍女的小声议论中得知,白衣女子午后吃了块核桃糕,那孩子居然就没了。
孩子没了,那玄衣男子拿捏她的筹码也没了。
顾明苒的心口一阵剧痛,就好像什么东西从她心口被撕裂了,她捂着心口疼得弯下腰去,再直起身时,原本扶着的白墙成了她房中的十二扇黄花梨双面花鸟绣屏。她听得里间玄衣男子近乎哀求的语声:“苒苒,同我说说话,好不好?”
那白衣女子也叫“苒苒”?顾明苒心口狂跳,看向榻上的女子,捂着心口后退数步,榻上的白衣女子憔悴不堪,目光空洞,宛如一个毫无生气的美人木偶。那张脸竟和她生得一模一样,她忽然想起画像上穿着嫁衣的女子,难怪当时觉得眼熟,画中人竟是她自己。
上天仿佛在梦里同她开了一个极大的玩笑,明明前一刻她还是旁观者,下一刻却成了当局人。她既害怕又觉得可笑,她有卫玄庇护,断不至沦落到任人欺辱的地步。卫玄……她再看向那男子,赫然就是卫玄。
顾明苒头也不回地冲出了房门,她只想逃离这个荒唐的梦境。
庭院里,“顾明苒”摇着一柄素绢团扇,眉间的抑郁之气尽去,百无聊赖地看着缸中粉白两色的碗莲,对侍女道:“我昨日在库房里瞧见一口白瓷荷花缸,极是好看,让人把它搬出来,也种上碗莲。”
远处回廊上传来脚步声,“顾明苒”瞧见一方玄色的衣角,仿佛是思念已久,踩着一双木屐“踢踢踏踏”地跑向“卫玄”,扑进他怀里,藕荷色的宽袖滑落,露出一截皎皎如玉的藕臂,柔若无骨的小手勾住“卫玄”的脖颈,整个人如挂在他身上一般。
这这这,这是和好了?顾明苒尚未从“顾明苒”判若两人的举动中回过神来,便听得她娇娇糯糯地嗔道:“你怎么去了这么久?”
“卫玄”将她抱起,任她勾着脖子,闻言笑道:“苒苒想我了?”
怀中的少女如被说中心事一般娇羞地低下头去,嘴上却不肯认输:“谁想你了!快放我下去!”
玄衣男子亲了亲“顾明苒”绯红的耳尖,抱着她一步一步向房中行去,语声温柔低哑,“就该把你一起带去,没良心的小东西。”
“顾明苒”窝在“卫玄”怀里,不满地抗议道:“明明是你不让我去的。”
“那是为了让你好好养身子,莫要误了婚期。”
顾明苒只觉心口一阵一阵的疼。
眼前出现了一片竹林,竹林的茅草屋里闪过两个人影。
“可都想起来了?如今你打算如何做?”是洛雪霁的声音!
“顾明苒”笑容凄凉,带着刻骨的怨毒:“那便以我之死为局,困住他一生一世。”
下一瞬,“顾明苒”安静地睡着,绣着金色海棠花的大红衣袂如天边最绚丽的一抹彤云。“卫玄”仿佛所有的气力都被抽离了,歪歪斜斜地跪在床前,他擦了擦嘴角的血,玄色的衣衫看不出鲜血的痕迹,有一两滴溅上了她的手,他慌忙用袖子去擦,鲜血混着泪水,在素白的肌肤上留下绯色的印记。
顾明苒看着他抱起床上的人,步履蹒跚地走出了屋子。
看着他寻遍天下,访求起死回生之术。
长生观里有一年轻的道士,感其心意,长叹道:“世子既如此执着,贫道有一法,或许可以一试。只是需以世子的心头血为引,聚其魂魄。”
剖心取血,人焉可活?不想“卫玄”竟一口应了下来。
或许是在梦中,连剖心取血也不是难事,那道士以桑白皮缝之,霍然而愈。
道士焚香点烛,画符念咒。右手执剑,左手执杯,口念真言,步罡踏斗。终是一无所得:“魂魄有缺,实难成事。”
钟鼓迟迟,长夜漫漫,星河耿耿,天光欲晓。她看着“卫玄”一夜又一夜地跪坐在水晶棺前,絮絮地说着他的思念,她也慢慢拼凑出他们的过往。
直到有一日,这座从未有外人踏足的陵墓来了一位客人。
洛雪霁盯着“顾明苒”的尸身看了许久,伸手想要抚上她的脸颊,很快又收了回去:“他待你还真是有心,你死了,连尸身都能当个宝贝似的护着。也是,他若不这么护着你,我也拿不住他。”
“苒苒,你的仇我替你报了,我覆了大周,俘了周帝。卫玄被我困在山阴县三十一日,兵困马乏,粮草断绝,本以为他要死在山阴了,却不想还是让他逃了出来。可是一听到我找到你的消息,明知是必死之局还要自投罗网,那我便成全他。你若是瞧见他万箭穿心而死,心中想必也很畅快吧?”
“卫朗负我,崔婉让我做不得宣王妃,那我便毁了他们的儿子。想一想卫玄真是可怜哪,两心相合之人成了同父异母的妹妹,为了你此生欢愉,他不得不故意冷落你,亲手把你推到了钟煜身边。你不知道在我告诉他,你们并非骨肉血缘时,他的脸色有多难看。哈哈哈哈哈,他走的每一步都在我的算计之中,明明什么都没做错,所爱之人却恨他入骨,至死不肯原谅,卫朗和崔婉若是泉下有知会有多心疼。”
顾明苒僵在原地,惊恐地捂住了嘴,在洛雪霁近似疯狂的笑声中,她头痛欲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