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玉凤的店开在拾花巷。

拾花巷最早的名字还是什么水牛水马路，总之是个一点也不浪漫的名字。

拾花巷道路两旁种了很多槐树，每每到了洋槐花开的季节，就有很多人过来摘取食用，时间久了倒也成了一道风景线，于是便至此更名了。

后来城市规划，这片区域建立了各大商场，拾花巷因为规划失误，逐渐成了被裹挟在中间的违章建筑。

也正是如此，周玉凤才能用不高的价格买下了这里。

周六周玉凤没开店，说要带珍妮去买衣服。珍妮摆摆手，说她可以自己去。丁穗红的状态时好时坏，没有在看着，她有点不放心。

周玉凤却笑眯眯地揉了揉她的头发，坚持要一起，“外婆还能陪你多久啊。”

一句话把珍妮堵得出再说不上话，酸涩的像空口吃了一整只柠檬。

拾花巷后方就是新世纪服饰广场的后门，天天用夸张的音响播放着大减价消息。

刚搬到拾花巷时珍妮去逛过几次，只买过一件反季清仓的特价短袖，熟透了的李子的颜色，上面印着正青春几个字，料子软软的，很舒服。

眼下正是新品上市的时候，珍妮跟在周玉凤身后，视线在几排衣服上匆匆扫过，亮黄色的标签纸上明码标价，折扣诱人。

然而珍妮自一套自我的度量衡——所有物品，都会自行和小姨的药，外婆折得元宝挂钩。

最后响当当的得出结论。

——不划算。

一件衣服，要吃掉小姨小半瓶药片，要外婆折六百个元宝。

珍妮小心拉了拉外婆的衣袖，趁着店员不在，献宝似地说道：“外婆，我知道有个好地方……”

穿过拾花巷子，再走两条街，绕过城隍庙，便到了欣荣批发市场。

珍妮很偶然的听班里的女生提起过，有门店也有支起来的摊位，可批发也能走零售，价格要比超市商场便宜好多，三中很多学生会在这儿淘小说杂志，买点花花绿绿的化妆品，把眼皮抹得闪闪发亮。各种据说是进口的发饰、首饰很受女孩子青睐。才走了几步，珍妮就看到了很多同款。

“叔叔，这件多少钱？”珍妮举着件短袖问道。

欣荣批发市场呈一个放大的井字形，考虑到人多，珍妮并不打算去店里，一来嫌麻烦，二来……珍妮抓了抓头发，还真想不到理由。

这里的价格其实比商场的并没有便宜多少。珍妮握着手中的黑T，有点很茫然的失落感。她并没有很期待买衣服，也没有很喜欢这件短袖，只是刚好需要且外婆想要买给她，仅此而已。

可眼下，特意带外婆多走几条街，却没能称心如意，这让珍妮很懊恼。

周玉凤像是看出了她的想法，笑眯眯地接过珍妮手中的布料一般的短袖，“老板，都是街坊邻居，便宜点我们带走，又不是没在你这儿买过，都是熟客，别浪费时间。”

中年男人苟着头，瞥了祖孙两人一眼。

珍妮有些难为情地拉着外婆的手，生怕男人会当众戳穿这是一个为了砍价而来的谎言。

大人们的拉扯她不是很懂。但外婆显然经验丰富，三言两语，就成功杀了个对半。只是选择颜色上，给珍妮抛了个难题。

“珍珍，十五岁别总穿黑的，阳光点多可爱。”外婆一手举着一件缀着淡色碎花的白T，一手举着一件很嫩的浅粉，要珍妮选。

都是很少女的颜色。

珍妮抬起手，脑海里却想起被弄破的棉袄，和外套上那个怎么也洗不到的墨水痕，指尖下滑，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还是黑色吧。”

最后拿到手里的，却是一件很清新也很耐脏的翡翠绿。

是她和周玉凤各自让步的结果。

珍妮提着装有T恤的小袋子默默跟在周玉凤身后。出门前的那一句在心里埋下了一颗定时炸弹，如今还没有计束，她就已经陷入了被动的恐慌中。

很微妙的瞬间，她竟忽然想起那个独自操办亲人丧事的少年。

心脏微疼。

就是这个瞬间，在这个批发市场嘈杂的人群中，她突然明白了那一瞬间的共鸣源自哪里。

是宿命者的惺惺相惜，是看到他的过往，就会忍不住对标她的未来的恐惧。

烈日下，珍妮却觉得身体发寒。

周玉凤在另一个摊位前挑选鞋子，以前在老家的夏天，她总穿那种带着闪亮碎片的水晶凉鞋，价不贵也结实，可以无所顾忌地穿到河边玩，不用担心开胶什么的。

三中有早操和课间操的习惯，凉鞋自然不能穿，并且珍妮了解过，好像这边的女生夏天也都不怎么穿凉鞋。

她上周回家时，和周玉凤分享学校趣事时带过一句，本意是想说今年不用再准备凉鞋啦，她春秋天的鞋子可以安心穿到夏天。但周玉凤还是想给她换双更轻便的单鞋。

珍珍，过来试试。”

“哦……好。”珍妮收回思绪，小跑过去。

在周玉凤身侧停下的瞬间，她似有所感地回头。街道的另一面是一条美食街，有很多卖糖炒栗子煎饼糖葫芦凉皮凉面的摊位，饱经风霜的小吃摊油腻腻的，泛着光。

她的视线带着精准的方向标，几经穿梭，就那么定定地，落在了一个鲜亮的果绿色背影上。

单手举起的篮球，像是一颗被少年握在掌心的太阳。

她定定看了两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