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早就想和我分手了,你早就不喜欢我了,但是你不敢承认——你到现在都不能敢作敢当吗?”
一阵晕眩,张恺气得青筋暴起:“解释过多少遍了,我明明没说过这些。都是她在瞎说,在胡言乱语,像你一样胡言乱语,这样你能理解了吗?”
魏云晗坐在床上,洁白柔软的床垫微微下陷,像是厚实的雪地。她简直要给张恺鼓起掌来:“好,好。那照你这么说,都是我们俩的错,都是我们两个女人的问题。你这个一米七五的大男人被我们俩欺负了、威胁了、胁迫了,是完完全全的受害者对吧!”
张恺握紧了拳头,用力到指尖都泛白了,他忍无可忍地说:“我一米七八。”
“你的逻辑我也不能理解。为什么一定要谁欺负谁呢?而且那些话,我从来没有那么想过。不过这几天,你在我耳朵边来来回回重复这些,现在我还真有点这样想。”张恺最懂得如何激怒眼前的人,他冷笑了一声:“你确实让人无法忍受。可能我早就不喜欢你了。”
“你说这种话还没有没良心!”
魏云晗破碎的眼泪顺着脸颊滑落,每当她的胸腔爆发出那种冗长尖锐又凄凉无比的呜咽声时,张恺都知道熟悉的剧情又要上演了。她最懂得如何软硬兼施,先来硬的再来软的,一意孤行的流程,每场戏结束都是同样余音绕梁。
“你明明知道,我从小到大都没有被珍爱过,是因为有你,我才终于感觉到了一点爱。难道你都在骗我吗?”
她又要把她的生长疼痛和创伤拿出来讲了——无非是妈妈生了弟弟之后,她成了家里的局外人,得不到关注和宠爱,在偏心和仇恨里长大。魏云晗说过,这也是她为什么如此讨厌从前一个用抑郁症博取同情的室友的原因。
“我就不能有朋友吗?你讲点道理好不好,那天约赵流萤出来吃饭,我真的只是想交个朋友。”张恺觉得口水都要干了,这句话几天内好像说了几百遍。
似乎魏云晗还沉浸在自己的委屈里,自顾自地说着那些她也同样说过很多遍的话:“我想要你爱我,只能爱我,像我爱你这样爱我。你懂不懂啊?”她自己都不懂到底想要什么,总之不是平静的理智。也许她想要更坚定和暴烈的爱,被人紧抓着不放的安全感,而不是让她胆战心惊地害怕失去,像小时候那样。
“说这么多我也会烦,真的。你不要以为那些事可以当作代表胜利的金牌,只要你举起来我就会乖乖认输。”张恺面无表情地远远看着她,脸上像是凝固着一层冰霜般不为所动。
只是张恺不知道,那些事在其他地方,魏云晗都是羞于启齿。魏云晗只给他讲过,出自于天人交战后的信任和下定决心的充分裸露。她以为她的爱会把张恺的心脏磨烂,露出里面最鲜嫩的血肉和最真挚的感情,可事实上她只在张恺心上磨了一层厚厚的茧。
张恺不得不承认他曾经心疼过魏云晗,但却从来没想过珍惜她的伤口。他也根本没想到魏云晗会带着童年的伤痛这么多年,甚至有可能更长久。他更没有想过把这件事看作他们两个人要一起面对的。
天地良心,刚恋爱时他真的想把自己与生俱来的充沛感情分给她一些。可是他没有想过这会是他填不满的、仿佛永远都无法愈合的无底洞。
“好了,你别再哭了。”张恺的声音满是无奈,说“别哭了”时也没有丝毫的怜惜和同情,被魏云晗敏锐地捕捉到。她的心像是沉到深不可测的海底,冰凉的海水直直顺着裂缝灌进来,迅速包裹心脏凝结成一块寒冷又僵硬的石头。
“你还爱我吗?”她颤抖着声音问。完全是下意识的,没有经过任何深思熟虑从喉咙里蹦出来的句子。
张恺伸出来的手又缩回去了,他的神情有一瞬间的尴尬:“你问这个做什么。”其实他第一反应是“我不知道”,只是这时说无异于火上浇油。他还剩下一点点的理智就不会允许自己口不择言地说出这句话。
“我已经不相信你了,”魏云晗举起手臂用衣袖狠狠地蹭了蹭眼泪,用力到脸上的皮肤都有些刺痛,“我去找赵流萤问一问。”
她的语气云淡风轻,好像代表着某种和平。张恺长叹一口气,闭上眼睛说:“随便你。”
考试结束后有两个星期的短学段,用来上一些没那么重要的选修课。
下午的最后两节课,陶玖陪赵流萤坐在教室最后一排。台上老师讲课的语速慢吞吞,黑板上投影的幻灯片快要息屏了才切换到下一页。同学们都昏昏欲睡,除了最后几排打游戏的。
赵流萤一只手拄着下巴,另一只手快速滑动着手机屏幕,漫无目的地浏览。她最近心情不好,总是发呆,没有了平日古灵精怪的活泼。
“晚上我们去糖水粥铺好不好?”陶玖凑近了她压低声音说,“最近新出了一些点心,有糖醇红豆饼、玫瑰鲜花酥、南瓜板栗糕。”她循循善诱,想着多吃点甜的会心情好一点。
“不去,”赵流萤懒懒地按下手机锁屏键,倚着胳膊趴在桌子上,“我最近都不想见人了,还是回寝室点外卖吧。”
陶玖也没有强求,失落地说了句:“唔,那好吧。”
她忽然诧异地感觉有一道视线缠绕在自己身上,像是一条冷飕飕的蛇顺着小腿往上爬。陶玖缩了缩肩膀,顺着直觉朝玻璃窗外看去。
窗外,魏云晗也直直地回应她的目光,像是两军交战时般势不两立,冰凉的眼神透露着凶狠,好像在说:“秋后算账的时候到了。”
知道躲不过,陶玖轻轻地扯了扯赵流萤的袖子,示意她看向窗外。赵流萤在看清的那一瞬间感觉全身血液流动的速度都加快了起来,她想到一周前在食堂自己如何颜面扫地,生怕魏云晗在教室也要闹上一场。
“我出去见她。”她快速收拾好了书包单肩背上,弓着腰准备往后门走。陶玖慌乱无措地握住她的手腕:“哎,我陪你一起去。”
“不用,好好在这儿。万一老师点名的话帮我答个到。”赵流萤最了解她不过,知道不给她布置任务她不会老老实实留在这里。果然,陶玖松开手咬着嘴唇,犹豫地说:“好吧,你注意安全……”她话没说完赵流萤就快步走出教室了。
陶玖心烦意乱得很。她想做点什么让自己平静些,于是给陈姝野发了微信:“你在干嘛?”
陈姝野回:“在机场送朋友,晚上我去学校接你。”
“哪个朋友呀?”陶玖打完字想了想又逐一删掉,最后只回了个“好”。
机场的风清新又凛冽,像是含着粗糙的冰粒。下了点细细密密的小雪,航班延误,陈姝野陪着于观和坐在候机室里。
“这次还没有见到胖球,我都想他了。”于观和面露遗憾。
陈姝野打开手机相册,翻出几张新拍不久的照片递给她看:“喏,还是这样子。成天吃饱了睡,睡饱了吃,再就是出去玩,朋友一大堆。”
“天哪,”于观和长叹一口气,“把他送去上班吧,真受不了。比我幸福多了。”
“你昨天还说胖球是全世界最好的小狗。”
“最好的小狗也可以去上班。”于观和开心地笑了两声,可接下来就开始止不住地咳嗽,惊天动地的架势像是能把肺都呕吐出来。陈姝野赶紧拧开一瓶水让她喝几口下去:“液体不能过安检,上飞机后你记得先和空乘要矿泉水。”
于观和边用力喘气边点头,正好这时机场的广播说航班恢复,还有一个小时的登机时间。她费力地拿起旁边的行李:“我先去安检了,你也快走吧。”
“嗯,我看你进去。”陈姝野跟着站起来,目光中还带着担忧。
她们往前走了两步,于观和却突然停下脚步。“我还是想和你说一件事,”她的呼吸里还有隐约的粗重,嗓音也有些沙哑,“你现在对陶玖所做的一切,都是在你认定了她是罪魁祸首的前提下。可是就算万分之一的可能,如果她就是无辜的,你有没有想过该怎么收场?”
陈姝野垂在两侧的双手无意识握紧成拳,她垂下纤长浓密的睫毛,遮挡了眼睛里微微动摇的汹涌,喉咙干涩地说:“我不会错怪她,除了她,还会有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