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楂酸甜的气息弥漫开来。
“知言啊。”陆洗道,“你又又误会我了。”
“我也不想误会。”林佩斜睇一眼,往边上坐,“敢情你这人见一样爱一样,就做你的多情郎君去,又何苦陪着我雪夜敲竹,与我说那些似是而非的话。”
“谁似是而非了,你要听,我便说的明明白白。”陆洗道,“你我这样的年纪,见过世间利来利往,更当知真情难得,你什么都比我好,只一点不如我,你弄不清自己心里想要的东西。”
林佩觉得喉咙发酸,吞咽了一下。
陆洗道:“林知言,因为你是吴老丞相的门生,所以第一次议事我就愿意信你,然而朝会之上你骗我,郑冉的案子你又遮遮掩掩,我险些以为你和其他人也没什么两样。”
细麻绳挂在纸包上,随着马车颠簸摇摇晃晃。
“可你称病之后留下的那个箩筐那些文书,又真正让我见识到什么叫不计名利,什么叫心怀四海,我真是欣喜若狂,不枉这半生攀山涉水,总算遇到一个可以交心的人。”
纸包散开,掉出几块糕渣。
陆洗俯身去捡:“我对你有情,可又不能说什么过分的话,怕把你惊着,怕你心里还有别人,直到在平北与鞑靼数十万大军对峙之际,你那一句‘物触轻舟心自知’实在是把我心中这团火点了起来,我想不行,即便你心里有别人,我也要把别人挤走。”
陆洗把碎散的糕点渣子重新包好:“我心悦于你久矣,这样够不够清楚明白?”
“可我不悦。”林佩避开目光,埋怨道,“尤其你这样,一边吃着我教你做的糕点,一边说着和别人家姑娘的往来是非,叫我如何心悦?”
陆洗笑了一声,连着反问:"敲竹那天夜里不是你说不想给彼此添负担的吗?现在看我跟别人说句话都不行?咱们是什么关系了你便这样管我?"
林佩忽觉暖炉有些烫手。
爆竹声在街口噼啪作响。
马车驶入人间烟火之中,孩童欢闹嬉笑,倩女当窗顾盼,郎君牵马过街。
车厢里的气氛起了一丝暧昧。
“好了,别生气了。”陆洗把暖炉拿开,抽出帕子擦拭林佩手心的汗,“君子论迹不论心,此时解释都是多余,往后你看我如何做便是。”
林佩道:“这事是我不好,说不给彼此添负担,却先对你发难。”
陆洗道:“成天见你雅量玄平静著书,偶然一回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倒也别有韵味。”
林佩道:“以后休要这样,宫宴之上多少双眼睛,被有心的人看见指不定拿去做什么文章。”
陆洗道:“瞧瞧又管上了,这么忍不住,还说对我没有情。”
马车轮碾过石块颠簸了一下。
林佩往后倒,腰突然被一只胳膊环住,扑面而来对方身上的柏子香。
陆洗道:“当心。”
林佩抬起眼,眼瞳微微震动。
风月情事在他心中一向是朦胧含糊的,但就这样看着陆洗,居然立刻变得具象清晰。
两袭绯袍交叠。
刺绣蟒纹纠缠在一起,丝光流动。
林佩胸膛起伏:“做什么,我不用……”
系带抽拉,气息交错。
“你的梁冠歪了。”陆洗轻笑,扶林佩起来,“我帮你重新戴。”
东长安街的街口,马车停下。
从外面只能看见青缦左右摆动。
“后园那扇小门之前挂着一个铃铛,是专门为你而留的。”陆洗说得很认真,“往后你想见我,只要这样叮叮叮——三声响。”
林佩没敢认真听,冷回道:“下去,别逼我喊人。”
陆洗倒也没讨价还价,捋好衣衫,回头拍一拍坐垫就走了。
街上人流如织,车水马龙。
花厅画楼声声管弦,佳人声娇语软。
帘子掀起的一瞬间,叫卖声、欢笑声、锣鼓声如潮水涌来。
林佩目送着陆洗坐另一架马车远去,些许回味,些许错愕。
几十年的人生光阴之中没有一个人敢像这样对他大胆妄为。
他当然知道陆洗是什么样的人,嘴上说不纠缠,实际是一处破绽都不会放过。
他只是讶异于自己身体的反应。
他对陆洗的确是有情欲的。
这种情欲不是出于气性相投,而是对截然不同的人生经历的好奇,就像从小到大吃的都是米糕,有天路过肉铺,突然嗅到了一抹诱人的咸香。
*
正旦过后,天气回暖。
千步廊上的官署忙碌起来。
林佩初三回文辉阁办公,温迎比他晚三日,其余郎中舍人在初十之前陆续到位。
相比于一年之前略显混乱的局面,而今朝中官员自发地形成了某种秩序。
涉及工业、商业、市税、关税以及北边的外交和军防,就去右侧屋找陆洗;
涉及一般赋税、礼教、考功、刑律以及日常公文流转,就来左侧屋找林佩。
是日,各部堂官来议调整赋税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