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案上左放宝镜,右摆金蝉,中间是一只玛瑙包银鎏金嵌百宝蟠桃盖盒。
屏风之后是一张红木六柱式架子床,悬着用成串珍珠装饰的帷帐,门围子透雕麒麟,挂檐和其它三面围子均刻云纹,另有螭纹角牙和卡子花等附件,无不精工细作。
陆洗铺开纱衾,移了软枕,扶着林佩卧下。
林佩道:“这不是你平时住的地方。”
陆洗道:“你怎么看出来的?”
林佩道:“鹅梨帐中香,你身上从来没有。”
陆洗笑一笑:“今夜就有了。”
林佩掖好被子,呼吸有些浑浊,昏昏欲睡。
他的确是困了,等陆洗出去外面再回来,已经在梦境之中游了一趟。
陆洗端来热水,拿布巾给林佩擦脸洗漱,然后把手伸进被子去解他右衽的系带。
林佩微蹙眉头,翻过身去。
陆洗顿了一下,往旁边坐了坐,扯开自己的衣带:“那我先……”
林佩道:“你也不要脱。”
红烛上静静亮着一点光豆。
烛芯周围融出晶莹透亮的蜡水。
陆洗默了片刻,问道:“你不脱我也不脱,还怎么偷情,你教我。”
林佩往里挪出一个身位,拍拍床褥:“去把蜡烛灭了。”
陆洗道:“一会儿看不清找不到怎么办?”
林佩道:“不用找。”
陆洗一听这话,抓着林佩的肩膀把人掰过来面对自己:“你就这么娴熟了?”
林佩歪过头,迷糊道:“我只是想在你这儿躺一晚,你不愿意我就走。”
陆洗叹气,心道都这个时候了,还说什么愿意不愿意。
他只得按林佩的吩咐去掐蜡烛。
“知言。”
“嗯?”
“今天你没来上衙,我打听了一下,便知道你要去魏国公府,唉,若是我能有你这么多亲戚这么多世交,当真高兴还来不及,也就只有你把人情当做累赘……”
“床笫之间不谈国事,这是规矩。”
“好,那我最后说一句。”
烛火熄灭,月光透过窗花在帷帐洒下一株芙蓉影。
“余青,你想说什么?”
“你如果觉得那些地方都不是你的家,不妨试一试把我这儿当做你的家。”
陆洗躺到林佩的身边。
屋子里静悄悄的。
陆洗碰一碰林佩的手,想看这人是不是真的只想干巴巴地躺着。
他早就把扳指摘到一旁放着了,可也许是巧合,当林佩触及他合谷处那块凹凸不平的疤痕之时,手就像被针扎着一样立刻抽走。
陆洗微怔。
后半夜,风声低语,光影婆娑。
陆洗听林佩的呼吸声是睡熟了,自己却躺得越来越闷。
不光是身体受煎熬,心里也煎熬着。
他熟悉林佩的性子——看似清淡如水,其实对身边的一切人和事都有着极强的控制。
即使就躺在身边,那道界线也是分明的,只不过把他当成一颗话梅含着尝味,却绝不会吞下。
无论他愿不愿意,始终只能站在林佩为他安排的格子里不能退不能进,可他天生是不喜欢被枷锁束缚的,也见不得心上之人给自己画地为牢。
想着这些心事,陆洗辗转反侧难以入眠,索性起床练字。
一练就是一宿。
*
日出时分,画眉在窗外叽叽喳喳地啾鸣,声音清脆悦耳。
林佩醒了。
常年养成的习惯,每逢初一十五大朝是平旦醒,寻常上衙就是日出醒,准点准时。
玻璃窗透入柔和光线。
帷帐里的那道芙蓉影模糊朦胧。
他打个呵欠,揉揉眼睛,坐起来。
——“醒了?昨晚睡得可好?”
林佩寻声看向茶寮。
陆洗手拿斗笔站在铺开的金花五色纸前。
画眉又唤了几声。
林佩忽有些难为情。
昨晚的记忆有一段没一段的,大抵都是些风花雪月,但想事已至此,以醉酒为理由逃避责任也实在不是君子所为,只能强作镇静,找办法弥补。
陆洗道:“别担心,昨晚只有你一人在此间,我陪你说过几句话就出去了。”
林佩一笑,各说各的:“无论何时相见,陆大人总是如此丰神俊朗,让人赏心悦目。”
陆洗憋了半天,搁下笔:“我怕你觉得尴尬才如此编排,你不领情,那我就实言相告——昨晚咱们……”
林佩道:“两个人睡在同一张床上,即便醉了酒那也是红尘美梦,我断不会负你。”
陆洗道:“如何算不负?”
林佩拾起衣裳:“你陪我一夜,我便陪你一日,而且现在我酒醒了,更愿意听你说话了。”
陆洗道:“薄情郎,我没什么想跟你说的。”
林佩道:“怎么没有,肯定有的,你仔细想一想。”
陆洗道:“比如?”
林佩道:“比如——这两个月你让林知行干了什么?”
陆洗用手抹脸,浅叹口气。
林佩把腿放下床榻,一边穿鞋一边说道:“李良夜在晋北,既没有打断之前谈拢的那几笔生意,也没有插手关税事务,一切利好都按原来的路子送,对你可谓井水不犯河水,时限已到,你这边和林知行勾当的事怎么也该给我一个答复,光糊弄是不行的。”
“来。”陆洗道,“看我写的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