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佩站在衣柜旁沉默不语。
他根本料不到,与人交际豪掷千金的陆洗,关起门竟对自己吝啬至斯。
陆洗道:“失望了?”
林佩道:“我不明白,我真的不明白。”
陆洗道:“我这习惯是挺少见。”
“这哪儿是习惯。”林佩扶着柜门,止不住回忆过往,缓缓道,“陆余青,你这是病。”
“谁还没一点儿病呢。”陆洗低头浅笑,有一下没一下地踢门槛,“我若能够,便要大酒大肉大吃大喝,奈何天老爷不让我享福,我所拥有的一切……都好像是东流的水。”
林佩转过身,微愠的神色在看到那张五官俊美的面容时又平复下来。
他忽地想起一句话——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
站在岸边的只觉得湖水秀美,而有些人,或许是光着脚淌过泥泞,爬上了滩涂才捡到一双鞋。
陆洗凝视地上的影子:“你要走?”
林佩道:“不走,带我去灶房。”
陆洗道:“都说君子远庖厨,去灶房做什么?”
林佩抖了抖袖子:“你说想大吃大喝,今日就再教你做一道菜,虽然我不是故意的,但毕竟发现了你府上这么多秘密,再不对你好点,怕就要被灭口了。”
陆洗闻言一笑,抬起眼眸。
目光交错之间,隔阂如冰化开,谁都没有做多余的解释。
陆府的灶房是宽敞讲究的,府中聘有各地名厨,刀具、炉灶、器皿、食材一应俱全。
“想要什么食材我这儿都有。”陆洗清出场地,“若实在不够,临时叫人去外面找也来得及。”
“我的菜谱从来不堆砌食材。”林佩瞥了一眼,四下翻弄,“寻常见功力,细微见真章。”
两个鸡蛋,一段山药,二两鸡肉,二两鱼肉,几滴香油……
其中最精贵的食材莫过于白面粉,也不算是人家吃不起的东西。
“我这儿还有别人送的灵芝。”陆洗走过来,说到一半便不说了,悄悄地放下匣子。
白面加水,和入山药泥,再淋几滴香油。
林佩站在灶旁,一袭白练如垂瀑,头微低着,凭几缕碎发从鬓边垂落。
面团揉着逐渐变得细腻白润。
他用水把面闷上。
那双刚揉过面的手白得发亮。
锅中水沸,把面糊倒进去,再快速搅拌。
一时之间,雾气蒸腾,水中面如仙裙飘飞,化得晶莹透明。
“你看,诶。”林佩抬起头,笑了笑,“沸沸釜中飘飞絮,依依丝连作玉羹。”
他叫陆洗看羹汤,不知陆洗自始至终看的是自己。
鸡肉和鱼肉切碎清炒过后用豆粉增稠提亮,铺在面汤上,这道羹就做成了。
陆洗搓着手道:“是疙瘩汤,好,好。”
林佩道:“什么疙瘩汤,它有名字的。”
陆洗笑了,拿起勺子:“愿闻其详。”
林佩道:“仙人宿云宫,玉珠化嫩蕊,名叫仙宫玉蕊,京中独一份。”
陆洗道:“你没去过北方,在北方这就叫疙瘩汤。”
林佩道:“别说话,趁热尝尝。”
陆洗舀起半勺,吹了吹凉。
想来是口感滑润,味道鲜美,几乎不用咀嚼就能下咽。
但是一入口……
林佩问:“味道可好?”
陆洗默了一阵子,不再争辩是仙宫玉蕊还是疙瘩汤。
他开始怀疑之前林佩给的菜谱是不是被厨子私下改动过,不然为何厨子照菜谱做的鲜美无比,而林佩亲手做的味道就一言难尽,实不敢恭维。
林佩又问:“如何?”
陆洗还是没说话,端起碗,大口全部喝了下去。
要昧着良心夸奖他也不是做不出来,但考虑到今后要一直受用的后果,还是闭嘴为好。
林佩笑了笑,迁就道:“能喝得下去就好,若你实在是这个毛病治不了,平时也可以照这样做,总好过闻着山珍海味骗自己下咽。”
二人坐在此间吃完了午饭。
午后,林佩换衣回府。
陆洗看着灶房。
虽人去影空,却回味无穷。
一次又一次用性命为赌注往上攀登,却不料站在山顶等待自己的竟是这么一位清明人物。
想这人治大国若烹小鲜,也曾为自己洗手作羹汤,他又觉得没那么煎熬了。
下晌,陆洗和府中的几位名厨复述了一遍林佩传授的菜谱,出门上衙。
*
马车开到崇文里街与大道的交汇处,一群人聚集在南市楼下,把门口围得水泄不通。
但听铜锣响,一名老妇人带着孙儿跪在街边,手拿血衣,当众喊冤。
人声嘈杂,议论纷纷,南市楼东家说这祖孙二人露宿于此,已经一天一夜了。
“相爷,这也太不好看了,还就在咱们街口。”车夫道,“应天府怎不管一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