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势渐大，敲在伞面的声音加重，周围却是更安静了。

华成岚想把他拉到自己的伞下，怕他拒绝，怕他因此走掉。两人的伞沿挨着伞沿，他看着姚音华在他面前，泪流满面。

他又叫他成逸，上次叫他成逸，似乎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华成岚有一种感觉，“成逸”和“华总”，是姚音华的两种态度，两种意义。

今日的姚音华似被雨水冲走了平日里密不透风的、铜墙铁壁般的铠甲，露出一个人，有血有肉。

余柏从后面找过来，华成岚侧了一步挡住姚音华。

等他再回头时，姚音华戴上了斗篷大大的帽子，帽檐垂下来，遮住他半张脸。

几人一起往酒店走，华成岚让姚音华走前面。

到了酒店门口，收了伞，姚音华说：“我能和你一起吃个饭吗？”鼻音很重，他自己听到了，华成岚也听到了。

这是姚音华第一次“邀请”华成岚。

华成岚对余柏说：“同罗总说一下，我和他喝杯茶，就不吃饭了。”

余柏走了。

电梯上行，华成岚看向电梯镜面，姚音华再次把自己藏在他身后，藏得一个衣角都不剩。他转过身，把姚音华的帽子往后拎一下，露出他的眼睛。

姚音华看着他，没再哭了。

“孔导骂你了？”

姚音华摇摇头。

“剧组有人欺负你？”

姚音华摇摇头。

“范斯易又找你了？”

姚音华摇摇头。

华成岚的目光被姚音华眉心的泪痕吸引，今日似乎格外红。

四楼有一家中餐厅，华成岚选了一个靠窗的位置，他把点餐的平板放到姚音华面前，“你点吧。”

他以为姚音华会让他点，结果，姚音华真的开始点了。就像本该是他点。

姚音华刚点完，华成岚的手机响了。

“嗯，好，我现在过去。”放下手机，华成岚对他说：“本来，我想晚上找你，中午我约了人谈事。前两天约得，推了不太好。我20分钟后回来，你先吃。”

“我不急，等你回来一起吃。”姚音华的眼睛红肿明显。

华成岚本想说，你玩会儿手机，想起来他不玩手机。他招手叫来服务生，“找个平板，放个电影给他。”

“好的先生。”服务生走了，华成岚也走了。

华成岚到餐厅门口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姚音华正在看着他。

待华成岚走了，服务生来送平板，姚音华说：“我们的餐，20分钟后上。”

“好的先生。”

25分钟后，华成岚匆匆回来了。没有上餐，姚音华也没有看电影。似乎，整整25分钟，只是在等他。

“抱歉，晚了5分钟。”

“不晚。”

见华成岚落座，服务生开始上餐。

服务生走后，华成岚问：“怎么没看个电影？”

姚音华拿出一旁的烫毛巾，递给华成岚，“等你的时候，我便只想等着。”

华成岚擦着手，觉得这家餐厅的烫毛巾格外“烫”。

“戏拍得顺利吗？”

姚音华抹了把眼睛，“挺顺利的。”

“嘴里的伤还没好？”

姚音华一直在搅自己那份例汤，筷子一下没动。

“好了。”说着，他右手拿筷子，夹了一片藕。

华成岚便不再问了，两人安安静静吃饭，姚音华吃得很少。看他这样，华成岚也有些没胃口，胃里有些不舒服。

姚音华很安静，吃东西几乎不出声，说话声音也低。餐厅在陆陆续续上人，偶尔有些人说话比较大声。当那些声音飘过来，似乎自动消了音，完全不影响姚音华的安静。

安静的，不像这个世界的人。

两人吃完，服务生撤了餐，上了一壶茶。

雨停了，太阳出来了，姚音华的眼睛退了红。

分手那天华成岚对郭曼如说，他们之间的感情不是他想要的，绝不是敷衍。

他觉得，如果两个人相爱，两人之间应该像凹凸咬合机制——两种螺纹互补式嵌合，实现物理锁定。

两人彼此需要，因为对方而形成一个完整的自己。

他与郭曼如，永远在各自的轨道上，他看到了美好的对方，见不到自己。

姚音华给他的感觉则不同。比如现在，他只是坐在他面前，陪他吃了一顿安静而简单的饭。他不哭了，太阳出来了。

姚音华什么也没说，华成岚却感到了满足。

一杯茶喝了半杯，田牧飞来了，“剧组修改通告，晚上6点到凌晨1点，拍你的戏。”

华成岚看看时间，13:20。拍夜戏，姚音华下午应该睡觉。他对田牧飞说：“我送他回去。”

田牧飞走了。

两人又坐了一会儿，华成岚看着姚音华喝完了剩下的半杯茶，“回去吧，就算不拍夜戏，你也该休息一下。”

姚音华站起身，戴上帽子，两人一起进电梯。

电梯上行，华成岚转过身，又拎了拎姚音华的帽子，姚音华抬头看他。

“我明天回北京。”

“嗯。”

“不高兴了给我打电话，我来陪你吃饭。”

“嗯。”

华成岚的房间在上面，姚音华先下梯，出了电梯，他回身对华成岚挥了挥手。

华成岚说：“接电话。”

“嗯。”姚音华想等电梯关了，他再走。

然后，电梯就那么开着，两人就那么看着。

直到华成岚满意了，才关了电梯门。

姚音华站在这里出神，一个月前在长沙，他在电梯里看着华成岚和郭曼如一起下梯。

他以为，这一世，成逸会给郭曼如一个圆满。

《高级参谋》的故事背景是1940年，这个时候，伪满早已成立，日本侵华早已开始。

日本人借助溥仪，笼络了一大批的“汉奸”。

唐雨林这个人物，既与男主对立，又携手男主与汉奸斗智斗勇。

姚音华有时会想，如果成逸经历了这段历史，一定很难过。汉奸之中的高官，多是他家族之人。

凌晨2点，姚音华才收工。

保姆车在酒店附近提前停了，田牧飞转过来说：“门口停了救护车。”

姚音华看看窗外，“我从这下，你去停车。”

果冉跟在姚音华后面，两人朝酒店门口走去。

酒店的推门大开，救护车的后车门开着，旁边站着穿制服的工作人员。

医护人员从大厅里，快速地推出急救推车。

姚音华站在门边，看到急救推车上的人——那人闭着眼皱着眉，侧身蜷着，手捂着腹部，一件白色的宽松T恤，不是白日的白衬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