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远踏入合欢宗门槛前听了万剑山的长老哭,声音极为哀切,然而若是这声音夹杂在更为哀切的哭声中,似乎便不显得那般引人注意了。
齐止曾同他讲过合欢宗门口的‘盛况’,叮嘱他若是要来,切记先将自己的耳朵堵上。然而今日前面一个停也不停往前大步走的身影引起了他的注意——那是焦业,总堪堪先他一步的魔皇。
温远现下只是堵上耳朵,并非挡住了眼睛,自然看得见前方的焦业往后瞥了他一眼,随后对那门口汗都快淌成河的弟子张开了嘴。
温远当即拨去了自己设下的屏障,刺耳的哭声便跟焦业那一句话一块儿涌进他的耳内。
“去告知你们合欢宗的长老齐止,”焦业道,“就说魔域有人找她。”
那名弟子正要说话,温远也跟着上前一步,一拱手:“麻烦告知一声齐长老,万剑山剑尊来访。”
“那个……”被他们拦住的弟子哆哆嗦嗦,“您二人说的可是我们合欢宗的齐止长老?”
“正是。”温远点头。
“除了她还能是谁?”焦业反问道,“怎么,莫非是这些人的哭声太大,才让你问出这样的蠢话?用不用我屈尊替你们合欢宗清理一下门口?”
那合欢宗弟子刚才还在忙不迭跟其他宗门的弟子乃至长老解释合欢宗的规矩,本就紧张,这会儿叫焦业这话一吓,抖得更厉害。生怕这魔皇当真干出什么血洗合欢宗跟前道路的事儿。旁的那些哭泣声和对‘薄情郎’‘无情女’的抱怨也渐渐低了下去。说这话的毕竟是个魔皇,没人敢在这会儿触他霉头。
那弟子在四周慢慢降下去的哭声中抖得更加厉害,他感觉现在该轮到自己哭了。
剑尊同魔皇,哪个他都得罪不起,可是齐止长老今日早早便收拾好出门了。
这话他要怎么说?
万剑山的剑尊想来听得进这缘由,不会因此生气。
然而这魔域的魔皇……他还真不敢用自己的小命去试一试对方的耐心。
“这不是剑尊跟魔皇吗?”有熟悉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
门口的弟子转过身,睁大了双眼,看见着一身青衫的救星缓步走来。
那是宗门的长老权世静,虽然因着不可说的缘由失去了一只手臂,但在宗门中仍是位响当当的人物。
他总爱习惯性挂着张笑脸,笑意却总也达不到眼底。宗门内的都晓得他性子高傲,但哪怕如此,他也多的是其他宗门的人追求……这位似乎还曾跟齐止长老一同修炼过,虽说很快齐止长老便抛下他去找其他长老了。不过此处毕竟是合欢宗,发生这样的事儿也不稀奇。
权世静使了些巧劲将门口不知为何哭出来的弟子给轻轻推开。
他生了张属于少年的好相貌,还扎个小辫。若是忽略掉额前所有合欢宗弟子都有的花纹,看着倒更像是万剑山的弟子——然而他身上那种气质却与万剑山的弟子大不相同。
“想必二位是来寻齐长老的吧?”权世静笑道,“她今早便走了,走时嘴里还念叨着自己的还春丹不够用了,想来这会儿该是往药王谷去了。”
药王谷、还有还春丹。
温远闻言,当即转头看了一眼离合欢宗门边更近的焦业。
他二人之中只有一个人总需要还春丹治疗。
他不像焦业,总将嫉妒摆在面上。便是拜访齐止时碰上她在和其他男子笑谈,心中生出几分不满,脸上也不会显出来。更不会当着齐止的面就和对方打架,所以也没什么需要还春丹的时候。
旁边这个就不一样了,一天能打三次架。
齐止的弟子,便是那种一年齐止自个儿都想不起来几回的,来找齐止了,要打。
齐止找的那些个其它宗门的长老或阁主,齐止明说过自己是为了他们辟雷符跟还春丹的,还打。
齐止的女性好友,若是跟齐止待得久了,那也不管对方是个女修,照样打。
想到这儿,温远忽然皱了皱眉。
他想起了之前齐止给他传的那只纸鸢,那也正是他今日匆忙赶来的原因。
‘——我好累。’齐止的声音从那青色纸鸢中传出,‘你说他打便打,左右我还春丹攒了不少。昨日他居然把药王谷的长老给杀了,往后不就没人为我治疗了吗?!’
药王谷的长老……还是治疗过齐止的。
温远听罢这话,扶住下巴,仔细想了想。
齐止认识的药王谷的长老实在太多,他拜访齐止但凡超过四次,便能碰上个不同的药王谷长老。所以如今齐止说的又是哪一个长老?是男还是女?
纸鸢可不像人那样会等待,因此齐止的声音继续从里面传了出来:“你说他杀谁不好,偏偏杀的还是那个替我治疗的长老。往后你俩若是遇上什么事儿,我还怎么杀人?若是要杀谁,岂不是以后还得休息好了再去?”
温远登时拿起自己的剑,站了起来。
他曾看过齐止用七宝灵枝送走一个跟自己交恶的万剑山峰主。对方性子蛮横,总觉得他坐了剑尊的位置皆因觉醒了破天剑意,对他说话也总爱恶声恶气。
好在温远做万剑山剑尊久了,早已习惯这些莫名缘由的恶声恶气,也习惯了他二人交恶后对方时不时的偷袭,有时更故意受些伤,好让她不再过来。
但那回却恰好叫身旁的齐止给拦下了。
‘都是万剑山的,何至于如此。’合欢宗的妖女说这话时语气显得很漫不经心,‘看你似乎还差些灵气就能飞升了。相见便是有缘,不如我送你株灵草,你试试突破。’
‘你?’万剑山的峰主闻言瞟了她一眼,却当真收了剑,没有再攻击温远的意思,‘你身上能有什么……’
齐止取出了一株七宝灵枝。
所有修仙者都追逐的灵草被她像是掏个凡间玩意儿似的随手从袖中一掏,倒衬得她身旁的万剑山峰主脸上垂诞三尺的神情有些……难以形容了。
那万剑山峰主最后成功突破了,走时不忘同齐止道谢,齐止也笑着说声无碍。然而待确定对方的灵气已不在此地时,她却突兀转过了身。
‘可惜了,早知刚才该直接给她一剑,还生生浪费我一株灵草。’
齐止语气淡漠,但她很快便取出几枚还春丹,温远当时以为她不过说了一句笑谈,是特地说出来宽慰自己的。
现下听她纸鸢中说杀人时风淡云轻的语气,她当时应是真那样想的。
他得去一趟合欢宗,现在就得去。他不在乎焦业这样的人能做齐止的道侣,那毕竟是齐止自己的选择。但他却不希望齐止对生命不再敬畏。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再看把你眼珠子剜掉。”焦业冷笑。
温远向来不是个爱跟别人计较的性子,唯独对上这人是个意外。索性齐止现在也不在,他便直接笑了一声,照样直勾勾的盯着焦业瞧。
他还是不该放任焦业跟齐止待在一块儿太久,凡间爱说什么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看来这话也同样适用于修仙者。
“怎么?”焦业转过头来,跟温远对视着,“莫非你心悦的不是齐止,而是我?不然怎么这样含情脉脉的望着我,可真叫人不好意思。”
口口声声说着不好意思,但周身骤然升起的魔气却让这话怎么听怎么像是讽刺,像是下一刻便要同眼前的人开打了。
那几十个在合欢宗门口哭的长老跟弟子这会儿也哭不出声了。一会儿瞧瞧这个,一会儿望望那个,都不约而同的往后退了一步,生怕自己遭了殃。
“你——”温远哪儿料得焦业说出口的会是这一句,一时又怒又气,却又张不开嘴说出比这句更过分的,干脆拔了剑。
“别,合欢宗这门昨日才刚修好——”权世静忙伸手去挡,却只是个虚的。他对自己是有数的,做不出用手去拦万剑山剑尊的剑的蠢事,“不妨我这就着封纸鸢叫齐长老回来,想来她也不会觉得有什么。”
“不必。”出乎意料的是,说出这话的竟是焦业。
他同样拔了剑,却并没有攻击温远的意思,只是抬手摸了摸剑柄,身旁的魔气便降了些许。
那是齐止前些日子才炼化的本命剑,名唤素卿,名字文雅,剑体虽说也是衬这名字的素白,但却是把矛狭。
齐止曾不止一次调侃过,这剑不出鞘还好。若是出了鞘,别人都是一剑封喉,她这剑大概能把人的肠都给挑出来,那画面委实有点儿血腥了。
“我去里面等她回来便是。”焦业道。
——说这话还需要特地把齐止的本命剑拿出来么?温远一时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