决赛后的喧闹还未完全散去,塑胶跑道上残留着雨水和汗水混合的气味。江叙攥着速写本穿过球场时,看见陆沉单膝跪在记分牌下,手指笨拙地缠着纱布——那里有道新鲜的擦伤,渗着血珠,像极了他刚才在人群中横冲直撞救球时,膝盖擦过地面的弧度。
"都说了我自己来。"江叙的声音被风吹得有些散。他蹲下身时,校服袖口扫过陆沉的脚踝,那里还留着上周画室漏水时,两人争抢画布滑倒的旧疤。
陆沉没抬头,牙齿咬着纱布末端用力一扯,疼得倒吸凉气时却还在笑:"小蜗牛的包扎技术比画笔还抖,上次把我手腕缠成木乃伊。"
狼毫笔在速写本边缘顿出个墨点。江叙想起急诊室那晚,陆沉麻药没过时攥着自己的手说"别怕",指腹摩挲绷带的温度还残留在掌心。此刻对方的膝盖正抵着他的小腿,运动短裤的边缘蹭到未干的颜料,在画布上拓出模糊的蓝印。
"别动。"江叙从背包里翻出碘伏棉签,却在碰到伤口时被陆沉猛地抽手。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在记分牌"7:0"的数字上交织成网——那是陆沉球衣的号码,也是他刚才绝杀球的秒数。
"嘶......"陆沉倒抽一口凉气,睫毛在眼下投出颤抖的阴影,"你这是消毒还是剜肉?"
颜料味混着碘伏的刺鼻气息突然变得滚烫。江叙盯着他膝盖上狰狞的伤口,想起半小时前这人还在球场上横冲直撞,汗水顺着下颌线滴落在地,而自己的速写本上,只画到他单膝跪地捡球的瞬间。
"谁让你非要救那个出界球。"笔尖在速写本上划破纸页,露出底下藏着的糖果纸——是陆沉第一次塞在他课桌里的那颗,糖纸边缘还留着铅笔写的"画我"。
陆沉突然笑出声,膝盖顺势撞上江叙的画架:"不然怎么让你看到最帅的救球姿势?"钴蓝色颜料从调色盘溅出,落在他小腿的旧伤上,那里是上次替江叙挡门时留下的疤痕,此刻正渗出细密的汗。
棉签突然折断在伤口旁。江叙看着陆沉迅速别开的脸,想起美术教室被泼红墨水的那天,这人也是这样挡在画架前,手腕绷带渗出的暗红与颜料混在一起。而现在,他小腿的新伤正沿着旧疤的轮廓蔓延,像朵突然绽放的花。
"疼就说。"
"才不疼。"陆沉梗着脖子反驳,却在江叙指尖触到结痂边缘时,条件反射地绷紧肌肉。远处传来队友的笑闹声,拖长的尾音像根线,把两人之间的空气越绷越紧。江叙能闻到他身上混着汗水和阳光的味道,和三天前天台放烟花时一模一样。
创可贴被撕开的脆响惊飞了停在篮板上的麻雀。江叙盯着那道弯弯曲曲的伤口,突然想起初二那年父亲砸碎画具时,飞溅的玻璃在手腕留下的疤痕——此刻陆沉的伤口,竟和自己旧伤的位置惊人地重合。
"喂,小蜗牛,"陆沉突然用没受伤的脚踢了踢他的画架,"上次篮球赛赌注,你还没画完呢。"
颜料桶被碰倒的声响里,群青与湖蓝在地面晕成深邃的海。江叙看着陆沉膝盖上交错的新旧伤痕,想起急诊室里他攥着热可可的手,指节因为紧张而泛白。当创可贴的胶面贴上皮肤时,对方突然抓住他的手腕,绷带下的旧伤在夕阳里泛着青白。
"你手腕......"陆沉的指尖擦过绷带边缘,那里还留着上次画室入侵事件中,江叙为保护画作被划伤的痕迹。
"没事。"江叙猛地抽回手,速写本掉在地上,露出最后一页两人交叠的手。陆沉的影子覆上来时,他才发现对方锁骨处的烫伤疤痕又红了些——那是他曾谎称"打翻火锅"的印记,此刻正渗出细密的汗珠。
"我帮你涂药。"陆沉突然抢过碘伏棉签,却在碰到江叙手腕时,动作轻得像触碰易碎的瓷器。绷带被轻轻解开的瞬间,青紫色的旧伤在夕阳下泛着微光,和陆沉小腿的新伤形成诡异的呼应。
"怎么弄的?"他的声音突然沙哑,棉签停在伤口上方,迟迟不敢落下。
画笔从指间滑落,滚到堆放球衣的角落。江叙盯着陆沉发顶的阳光,想起便利店暴雨夜那人陪自己走了三条街,想起天台烟花照亮他睫毛上的金粉,想起速写本里那句"你的手该被捧在掌心里"。记忆突然回到父亲醉酒的那个夜晚,画具砸在墙上的巨响,和陆沉拳头砸在墙上的闷响重叠在一起。
"小时候学走路,摔的。"江叙听见自己说,声音里带着连自己都惊讶的颤抖。陆沉的指尖突然停在伤疤末端,那里有个极浅的月牙形痕迹,是某次父亲失控时被画刀划到的。
"骗人。"陆沉的声音很轻,却像重锤敲在江叙心上。他抬起头,撞进对方盛满暮色的眼睛里,那里映着自己攥紧画架的手,指节泛白如纸。
消毒水的味道突然变得刺鼻。江叙想抽回手,却被陆沉握得更紧。当冰凉的棉签触碰到皮肤时,他下意识地瑟缩,却听见对方轻声说:"忍一下,很快就好。"
这场景莫名熟悉。江叙想起上次陆沉替自己挡下掉落的画架,手肘划开道口子,却笑着说"正好和你的伤疤做个伴"。此刻这人的呼吸扫过他手腕,睫毛在皮肤上投下轻颤的阴影,像极了速写本里被反复描摹的模样。
"你锁骨的疤......"江叙突然开口,又在陆沉抬头时慌忙别过脸,"也是小时候打翻火锅?"
沉默像颜料般缓慢晕开。陆沉的指尖在他腕骨处轻轻摩挲,那里的皮肤很薄,能清晰感受到彼此的心跳。远处传来篮球撞击地面的声音,一下下,和江叙加速的脉搏重合。
"我爸妈吵架时推的。"陆沉的声音很平静,却让江叙想起某天深夜,这人在画室临摹梵高的《星月夜》,笔触狂乱地覆盖了整个画布。"他们总说我是多余的,连烫伤都像个难看的胎记。"
颜料盒被撞开的脆响再次响起。江叙看着陆沉锁骨处扭曲的疤痕,突然想起天台月光下,这人指着城市灯火说"月亮也有不亮的日子",而自己偷偷画下他睫毛上的星光。原来那些漫不经心的玩笑,都是未说出口的伤口。
"现在不丑了。"江叙的指尖轻轻碰了碰那道疤痕,触感像被月光烫过的瓷器,"像被太阳吻过的痕迹。"
陆沉猛地抬头,睫毛上还沾着未干的颜料。夕阳把他的影子投在江叙画架上,那里正画着决赛最后三秒,他单膝跪地的身影——而现在,这身影突然凑近,鼻尖几乎碰到江叙的耳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