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心殿中点着极浓的香,烟雾缭绕,暖香迷人,许许多多宫人排着队进进出出,大气都不敢出。
虞无渊甫一踏入殿内,紧锁的眉头就未曾松下过,楼尽雪更是面色铁青,全然失了泰然自若的气度,抬手一拦,将那端着水盆的宫女堵住。
宫女被吓得浑身一抖,捧着的水盆眼看就要脱手而出,一道银光迅速闪过,将将托住了水盆。那宫女见状抖得更加厉害,立刻跪倒在地,将头埋得极低。
楼尽雪看着那盆暗红浑浊的水,忽觉眼睛好似被针扎了一般痛,于是便不再去看,转而绕着宫女走了一圈,然后就走到人面前,缓缓蹲下。
“陛下昏迷多久了?”她轻声问道。
她方才确认过很多遍,明心殿中燃着是“杀命”香,一种药性极烈的有麻醉作用的香,本是用在雷劫后不成人形无法自我修复的修士身上,以缓解劫雷损坏仙身之痛。因着此道有悖天道规则,对其余修士不公,这香很久以前就被列为禁药,然而楼尽雪的师傅在离开无相宗时已然学会此香调配方法,所以就将配方跟着一起带到了陈国。
陈国历代君主到了中年都有偏头痛的毛病,发作时有如万蚁啃噬,生不如死,那时楼尽雪年轻,尚不知“杀命”有毁人神智令人上瘾之能,便试着给陈国君主用了一次“杀命”。从那之后,纵使楼尽雪千劝万劝,陈国的每一代君主,都没能禁得住“杀命”的诱惑。
唯有陈青穹,少年继位,满腔热血,心性坚韧,纵使这些年隐隐有头疾发作的迹象,也只会可怜巴巴地叫人去观天阁打搅楼尽雪,若是幸运,碰上楼尽雪不闭关,就能枕在楼尽雪膝上稍作休憩。
天亮了,陈青穹便会乖乖去上朝,从不叫楼尽雪多忧心。她本以为,陈氏的诅咒会就此打破,陈青穹此生都不会用上“杀命”。
然而天不遂人愿。
楼尽雪深吸了口气。她周身的空气越发寒冷,那宫女拼命将头埋低,哆哆嗦嗦地回答楼尽雪的问题。
“回、回大人的话,陛、陛下已经昏、昏睡三日了……”
“什么?!”
要知道,楼尽雪离开陈国国都统共才五日。也就是说,她前脚刚走,后脚陈青穹就弄得一身伤下了战场。
“大人!大人息怒!”小宫女的声音染上泣色。
楼尽雪忍着怒意,轻轻抚上宫女的头,柔声道:“乖孩子,你莫怕,你没有错,我不会责怪你。我再问你一句,这明心殿中的香,是谁让点的?”
许是楼尽雪的安抚真的起了作用,那宫女憋下哭腔,但讲话仍旧磕磕绊绊:“是、是陛下,陛下在昏迷前指、指明要用的……”
果然。
自陈朝第二任君王用了“杀命”后也陷入癫狂后,楼尽雪便是彻彻底底看到了“杀命”的祸患之处,亲自将其锁进观天阁禁地当中,若无观天阁阁主与当朝君主之令,任何人不得擅自动用。
楼尽雪闭上了眼睛。
十八年前,十五岁的陈青穹正跪下老国主帐前,默声落泪。
过了许久,楼尽雪掀开床帐,示意少年进去。
后来,明月西沉,东方既明。楼尽雪领着少年踏出明心殿,举国痛哭。
望着殿外跪着的满朝文武,楼尽雪瞥了眼少年。那是她第一次向他提起“杀命”。
她负手而立,声音冷冷清清。
“殿下可知陛下最后为何会神志不清吗?”
“是因为那种香?”少年很聪慧,纵使所有人瞒着,他仍旧在进入幔帐的时候,第一眼就注意到床边燃尽的香炉。香炉精致小巧,余香不散,上面绘有各色奇异纹样,绝非凡间之物。
“不错。”楼尽雪点点头,又道,“此香名为‘杀命’,本为受过劫雷性命攸关的修士所用,后来又用于抑制我朝君主的头疾。寻常人闻这香并没有什么大碍,最多会乏力犯困,然而若是用于病痛缠身之人,便能大大缓解痛苦。”
“可父皇最后是癫狂而死。”
“嗯,这便是用这香留下的后遗症。”楼尽雪后退两步,让少年站在了她前方。
她已记不得当时的自己到底是出于何种心理,对着少年说出了她的期盼。
“陛下,答应我,以后不要用‘杀命’。”
“好。”
少年应得干干脆脆。
可惜。
楼尽雪睁开眼。
可惜如今正处国难之际,陈青穹又如何再去顾少时之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