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颜和栾瑜扶着膝盖喘气,黎旭和苏敬棠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面无表情的看向面前的两个不速之客。
还是胡颜率先开口,她对着黎旭明媚一笑,开口道:“黎旭,听说你们今天有篮球赛——”
她手里动作不停,打开袋子拿出来一杯奶茶先给栾瑜,紧接着又掏出来一杯递给黎旭,少女笑靥如花:“我给你们买了饮料,希望你们加油!”
黎旭沉默,苏敬棠也对着眼前的人不说话,栾瑜面上疑惑,她刚想问怎么了,就见苏敬棠抬眼向后看去,紧接着站起身来,对着后面挥手道:“公主——”
应文成听见这个称呼气的咬牙切齿,跳到他身上就要和他大闹一场:“你才是公主,你全家都是公主——”
他欲哭无泪,自从开学后这帮人熟了起来,他就喜提公主的绰号——文成公主嘛!!
每次打球出现失误,旁人都会拿绰号呛他,一边怼他说应文成你怎么回事?真把自己当文成公主了?倒是防守啊防守!一边又气,不停的对着他说,再打不好你就别回家了,入藏吧你,入藏去联姻!
每到这个时候黎旭都乐的不行,在场上悠哉游哉的看着应文成跳脚。
而每次应文成都气的半死,憋着一口气,从而反败为胜。
黎旭看着苏敬棠反手接住应文成,却罕见的无心看二人拌嘴打闹,他看着应文成身后的景夕,心下隐隐约约意识到什么。
抬头看去,外卖袋的大小也和他预想的一样。
胡颜见黎旭不接饮料,只是沉默的盯着她的身后,胡颜心下有种不好的反应,她缓慢的转过身,直直的望进景夕的眼睛。
胡颜不知道自己那一瞬间是什么样的反应,但她很快就反应过来,对着景夕笑了笑,亲昵的喊道:“小夕——”
栾瑜听见这话后也愣了一下,她转过身来,看向景夕眼睛有些躲闪,拿着加冰奶茶的手有些微微颤抖。
“……小夕。”
她也笑,看着面前的景夕,希望不要出什么更大的岔子。
景夕看了看面前的场景,有一瞬间搞不清楚这是在干什么,她愣愣的问:“这是……?”
胡颜和栾瑜在她的话里对视一眼,二人不约而同的心道:坏了。
怕什么来什么!
俩人紧赶慢赶,没想到还是让景夕给撞上了。
胡颜反应灵活,下意识的把奶茶硬塞到黎旭手里后,从保温袋里新拿出来一个递给景夕,她笑着解释:“今天黎旭和苏敬棠有比赛,我买了饮料替他们加油!”
景夕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手里就触到了一汪冰凉,这凉意刺骨,让她下意识的打了一个寒颤,胡颜继续道:“急着下单,结果也还是现在才到,路上还洒了一杯——本来我们五个人正好,现在好啦,我没得喝咯。”
她略微遗憾的低眉,景夕却在这话里眉心一跳,春风扬起来景夕的衣角,胡颜顺着这弧度抬起头来对着景夕露出一个笑。
她微微叹气,一副娇嗔样子故作谴责的开口道:“你也是,现在这个时间点来,也不提前说一声,搞得我还挺尴尬的,好像我刻意忽略你一样。”
这话一出,黎旭的眼神骤然沉了下来,原本和苏敬棠打闹的应文成见状也松开了环住他脖子的手,栾瑜听见这话后下意识的睁大了眼。
四下骤然安静的落针可闻。
景夕在霎那间愣住,紧接着一股巨大的茫然包围了她,墙角的阴凉地有些冷,这冷意给她一些错觉,就好像现在不是初夏,而是凛冬。
也是这一瞬间,景夕莫名想起来那张被她珍重放起来的纸条——那句有事,那句爱你,还有那些在教室里下意识的担心。
可胡颜刚刚的话还绕在景夕的耳边,那句你也是,那句不提前说,那句尴尬,那句刻意忽略。
每一个字她都认识,但合在一起景夕却不能判断里面的具体含义。
她站在原地手足无措,景夕在这片荫凉地里看着胡颜稍显陌生的面孔,她忽然觉得,过去那种如芒在背的熟悉感觉,又回来了。
胡颜对着景夕笑笑,上前想要拉她的手:“但是我知道只是时间巧合啦,没有我的都不能没有我们小夕的。”
脑海里又一次起来了巨大的轰鸣,景夕在胡颜即将碰到她的时候下意识后退一步,胡颜似乎没想到她会躲,一时间笑都僵在脸上,景夕抬头看着她,好一会面上才露出来一个笑,她把那瓶饮料塞到胡颜手里,对着她道:“不用了,我今天生理期。”
景夕恰好是今天生理期,那饮料是冰的,但凡胡颜对她上心一点,都不用编那么拙劣的谎言。
栾瑜闻言眼皮又颤了一下,与此同时,黎旭也把那杯饮料递给苏敬棠。
苏敬棠见他的眼神,心下了然,转手把那饮料递给应文成,对着他道:“来来公主,胡颜说今天你有比赛,请你喝饮料为你加油。”
应文成还没反应过来,手里就被塞了一杯加冰奶茶,他虽然情商不高,但此时看气氛也能知道是什么情况,烫手山芋拿在手里,丢也不是放也不是,他面上一片为难。
苏敬棠解决了一杯饮料,另一杯还拿在手里,他看着景夕微红的眼眶,心里有些生气。
黎旭好不容易打算和他坦诚为什么迟迟不肯离开,结果还没开口就被两人硬生生打断了,他气这两个不速之客的打扰,但苏敬棠更恨她们一而再再而三的欺负景夕。
尊重别人很难吗?
好好对别人说话,犯了错认真道歉,很难吗?
关心一下朋友,哪怕是随口的一句问候也好,这很难吗?
苏敬棠越想越气,向来温柔的人难得的对别人冷了脸。
苏敬棠掀了掀眼皮,把那杯饮料还给栾瑜,眼底一片寒意:“谢谢你的好意,但不用了——”
他瞥了胡颜一眼,看着景夕的难过样子,对着两人出声嘲讽道:“我也生理期。”
生理期不能受凉,需要喝热水,需要的是朋友的关心和爱护,而不是阴阳怪气,更不是两面三刀。
应文成在旁边听见这句话后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黎旭叹了口气,给了苏敬棠一个眼神后,转身就往医务室走。
苏敬棠会意,上前走到景夕面前,弯下腰对着她轻声道:“小夕,你肚子还疼吗?”
景夕在苏敬棠的温声询问里湿了眼睛,她看着苏敬棠下意识的抿了抿唇,声音哽咽道:“嗯。”
苏敬棠拍拍她的脑袋,对着她说:“那我陪你去医务室吧,我们和老师请个假,好吗?”
景夕忍住眼泪低下头去,对着他说:“好。”
苏敬棠直起身来,直接忽视了站在原地的二人,他对着应文成道:“公主,我不舒服要去医务室,小夕和黎旭送我去,你帮我和老师请个假可以吗?”
“好,没问题——”
可等三个人的背影渐渐远去应文成才后知后觉:“苏敬棠——你叫谁公主呢??!你给我回来!!!”
他气的不行,可回过头来见到胡颜和栾瑜两个人尴尬的停在原地,却也一阵头痛,上课铃恰到好处的响起,应文成赶紧把那杯加冰奶茶放到一边,对着两人道:“上课了啊,我先去点名,你们俩也快来——”
他一溜烟的跑走了,留下胡颜和栾瑜在原地面面相觑。
胡颜从来没受过这样的待遇,此刻脸上青一阵紫一阵的,栾瑜面色也不好,白皙的脸上尽是难堪。
胡颜回想起来刚刚的场面,恨得牙都咬碎了,脾气上来,攥着饮料的手猛地朝地下一砸,冰奶茶受力触底发出巨响,大堆液体流出,沾着鲜奶的冰块在弹到空中一瞬间折射了太阳光,很快又受重力落下滚到地上,沾满了沙尘。
远处的班级开始列队,胡颜满脸气愤,栾瑜却什么也没说,只是轻轻放下手里的东西,一声不吭的朝班级走去。
景夕刚刚走到列队处体育老师就吹响了哨子,苏敬棠和黎旭在她旁边走,她侧眼望过去方队的时候,突然感觉自己是在逃避。
她感受到了恶意,但这个时候她非但没有跳出来解决,反而是逃避这件事情。
景夕一瞬间就停在原地,黎旭见她停住,微微凑近,低声问她:“怎么了?”
天空的积云浓密,景夕在一片透气的绿意里看向黎旭的眼睛:“我想去跑步。”
苏敬棠皱了皱眉头,心说生理期想去跑步,怕不是被那两人气疯了?
可黎旭却在听到的一瞬间下意识的说了好。
那是跑步,又不是去跑步,她说的是要回到人群里直面矛盾,她说的是要重新审视这段关系。
她的潜在之意是,她遇见了困难,但她不会逃避了。
景夕知道黎旭理解自己的含义了,她对着苏敬棠笑笑,让他不用担心,苏敬棠就在她的背影里后知后觉。
能理解她的从来都不只有黎旭一个人,但黎旭永远是第一个理解她的人。
苏敬棠见着那背影归队,无奈的摇了摇头,应文成从后面逃也似的奔来,两人对视后不约而同地叹了口气。
什么人啊这是——
那天下午骄阳炙热,景夕就在体育老师的哨声里咬着牙跑完了八百米,剧烈运动让她呼吸渗血,可她却头一次生出来畅快,原来多巴胺控制脑海是这种愉悦的感觉。
景夕没有对胡颜说谎,她是真的在生理期,八百米跑完后景夕一阵虚脱,旁边的应文成快速上前来扶住她即将倒下的身子——黎旭测试完后就不知所踪,苏敬棠替他上场前特意找到了应文成交代,那声音特别严肃,应文成现在还记得他的威胁——
——公主,我们小夕身体不舒服,你一定要看好她,有什么不对立刻喊停,不然的话,你等我回头和你算账。
应文成下意识点头,反应过来却又气——什么人啊,没见过求人办事叫人外号的!
心里是这样想,但景夕即将倒下的时候应文成还是第一时间冲上去,作为修罗场的见证人,他对景夕,自然也是同情的。
呸。
亏他之前还觉得那两个人好。
瞎了狗眼。
景夕坐在操场看台出神,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天空逐渐漫上来霞光,远处被落日烧成一片红色,景夕就在这片霞光里想起来天台,一阵纠结后起身前往校外。
她想,她应该是要换个方式对郁冬灵了,最起码不能让爱她的郁冬灵红着眼睛流泪。
但想象总是美好的,一阵风掠过校园,站在南门前的母亲满脸疲态,她对着年轻的女孩说了什么,对方含笑的眉眼霎那愣住了。
她对着面色苍白的中年女人说了什么,对方愣住,却又激动反驳。
又是许久,女人见她无动于衷,开始放声大哭,一副心碎欲绝的模样,少女却没说话,她只是含着泪抬起眼来认真的看了一眼郁冬灵,而后沉默的看向她身后大片的火烧云。
她心里的火烧了又灭,到最后化成了一捧灰,她的生命也在明亮色彩里,变成了最好年纪的那抹灰色。
景夕就在郁冬灵的哭声和哀求里转身回了教室。
黄昏日落,每走一步她都会想起来今天。
友情?
亲情?
全都是虚情假意。
她在漫天流火里泣不成声,人生到此十六年,景夕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肝肠寸断。
景夕流着泪沉默的回到了自己的座位,她在钟表的滴答声,转过身去对着窗外的霞光泪如雨下。
身后有脚步声逐渐出现,熟悉的呼吸声响起,课桌上想起来塑料袋的声音。
透明的塑料袋里装了四样东西,五颜六色的,比起来天边的云也惶不多让。
一瓶近趋于黑的青柑普洱,一盒红白相间的布洛芬,一整袋红色的暖贴,还有一袋白色的卫生巾。
景夕顺着眼前东西看向那双布满青筋的手,又顺着那双熟悉的手,逐渐望向黎旭的眼睛。
他眼神里有很多的担忧,四目相对的那一刹那,黎旭仿佛受蛊惑一般,对着面前泪流满面的人叫出来她的名字:“景夕——”
景夕终于在他的呼唤里哽咽出声,天边残阳如血,景夕就在黎旭深邃而又温和的眼神里彻底崩溃。
痛哭出声的那一秒钟她想,就连爱情,也是虚假的幻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