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苏敬棠紧接着又觉得自己多想,他摇摇脑袋把这些思绪甩开,很快调整好心态对着两人笑了笑。
水墨画再次出现在景夕眼前,他笑着对景夕说了再见,又对柴昭点点头,背着书包离开了。
柴昭对着他的背影张了张嘴,想要苏敬棠的联系方式,却只能僵硬的站在那里,发不出声音来。
很快苏敬棠的身影就隐匿在了人群里,景夕看着柴昭疑惑,柴昭却恋恋不舍的转过身来,对着景夕问:“认识啊?”
如果是以前的景夕,她一定会拍着胸脯信誓旦旦的对着柴昭说那当然了,苏敬棠可是她最好的朋友。
但历尽千帆的景夕对这个世界上的所有人都有了防备心,此刻她在柴昭热切的眼神里淡淡点头,装出一副和苏敬棠不熟的样子说,之前高中同学,不是很熟。
严谨起来,这话其实不错。
高中同学,一年同桌,两年同班。
有过短暂的情谊,不知道是否被时间冲淡了。
她不敢说。
谁敢大言不惭的谈论虚无缥缈的感情呢?
柴昭点点头,脸上出现了些许兴奋,她跟上景夕向前走的步伐,她不是拖泥带水的人,可今天犹豫了一路。
走到宿舍的时候,柴昭终于下定决心似的对着她低声请求说:“那你能不能把他联系方式给我啊?”
景夕的脚步在她说出来这句话的时候就停住了。
不能。
她看着柴昭心想,无论是基于苏敬棠喜欢骆静云还是不想让柴昭了解那些在鹤渚过去,无论什么角度,景夕都不能给出来这个联系方式。
天边的云感受到了景夕忽如其来的情绪,缓慢的飘了过来,景夕抬眼可惜的说:“抱歉,我没有。”
这是实话。
当初离开鹤渚时她所有的联系方式全部注销了,她只会背一个号码。
但那号码既不是苏敬棠的,也不是骆静云的,所以她现在没有鹤渚任何人的联系方式。
别说景夕不情愿,就算是她情愿,她也无能为力.
因为她真的没有。
柴昭不信,可见她的反应,也只能悻悻的说,那好吧。
柴昭勉强笑笑,她的情绪一瞬间就低落下去,原本的活泼全部消失不见,景夕见状,及时岔开话题,说齐心还在等,快回寝室换装吧。
谢琛在这个时候来信息,约景夕晚上出去看夜景,景夕毫不犹豫的拒绝了,说改天再说吧,谢琛沉默了很久,也回了一个好吧。
景夕没有继续回他了。
但她放下手机的时候脑海里忽然有个微弱的声音疑惑,怎么今天都在说好吧。
但时间紧急,景夕也来不及多想,两个人换装后直奔港大停车场。
齐心正在打电话,略微带磁性的声音传向四周。
她说西语的时候很是好听,切换成英语也丝毫不逊色,电话那边的人似乎开了句玩笑,齐心笑得前仰后合。
齐心见到两人后笑着瞥了她们一眼,对着-那边说了句晚上见后,干脆利落的挂断了电话。
柴昭有些局促,却还是极有眼力见的和齐心打招呼,齐心点点头,对她淡淡一笑,却看向景夕,对着她说:“呦,这次肯来了?”
这一张嘴就漏了脾气,和素日里的雷厉风行不同,这话责怪的外皮下,是大写的亲昵。
柴昭有些无措,齐心对两人的重视程度高下立现。
景夕没注意到柴昭微微僵硬的身体,她正无奈的看着齐心:“老师。”
齐心撇撇嘴,把手机塞进她的天价包里,摆手拒绝景夕的示弱,“别,我叫你老师行吧?”
她脸上的怨念毫不掩饰,齐心对着景夕低声嘟哝说,分你的项目全都给我分出去,交给你的任务也都转手给了别人,整日就待在你那个破咖啡馆——
不说还好,齐心越说越气,干脆踩着高跟鞋上前拉开了车后座,对着景夕呛,说:“请吧祖宗,感谢您这次赏脸——”
柴昭在旁边看着齐心剧烈的情绪波动,又想起来她上课时雷厉风行的模样,对着两人陷入了沉思。
身旁的景夕轻轻的叹了口气。
柴昭皱着眉头,见景夕上前对着齐心低声妥协:“老师,过去是我不对,您就别打趣我了。”
齐心见状终于肯放她一马:“那你保证,以后不这样做了。”
景夕没说话,齐心也知道她这个倔脾气,于是更气了,面上火药味几乎能冲出来。
秋风带起来景夕的发丝,柴昭看着景夕倔强又沉默的脸,脑海里骤然蹦出来一个念头。
她忽然意识到,好像身边的所有人都很喜欢景夕。
她总是能不费吹灰之力的,得到所有人的喜爱。
无论是苏敬棠,又或是齐心。
都特别偏爱她。
明目张胆的偏爱看的人心生嫉妒,微弱火苗不知不觉的在柴昭心里升起来,前方的景夕倔强着不说话,齐心却察觉到什么似的,毫无预兆的转过身来。
四目相对,柴昭眼里的情绪未收,齐心审视的目光让她头皮瞬间炸开,四肢发麻。
“柴昭?”
齐心挑眉叫她。
柴昭心如擂鼓,她咬牙平复情绪,对着齐心又恢复到原来的活泼:“老师。”
自然的样子仿若刚刚的情绪是齐心的错觉,齐心眯了眯眼,柴昭人畜无害的看着齐心。
两个人隔着距离对视,好一会儿,齐心才对她缓缓露出来一个笑。
她收回那凌厉的眼神,对着柴昭扬扬头,轻描淡写道:“上车吧。”
柴昭露出八颗牙齿,对着齐心笑说:“好。”
柴昭很有眼力见的绕到另一边,景夕站在车门前,齐心瞥她这副呆傻的样子又来气了。
最基本的人性都察觉不来,过两天怕是被人买了还给人数钱呢。
景夕看着齐心忽然嫌弃的眼神眨眨眼,齐心更气,她没好气对景夕说:“上车吧你——天天就知道气我——”
她说完也不等景夕回话,直接拉开驾驶座的车门上车了。
景夕对齐心的八百个情绪都习惯了,她素来刀子嘴豆腐心,那些旁人看来阴阳怪气的话都是景夕眼里反差似的可爱。
她没说什么,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齐心路上没怎么说话,只是隔三岔五的通过后视镜看向景夕和柴昭。
前者一直在看风景,面上毫无波澜,偶然和她对视上,会淡淡一笑,礼节上挑不出任何错来。
尽管那笑容微乎其微。
齐心气她不思进取,总是冷着脸回望过去。
后者则是一直垂眸沉思,时不时偷看景夕,又把视线投向齐心,偶然在镜子里对上她的视线后霎那躲开,像是被猫抓住的耗子,风一吹,露出无数惊惶。
一副心怀鬼胎的样子,藏也藏不住。
齐心这下有数了,她不动声色,可脑子里却盘算起来。
……
齐心带两人见的客户是一个西班牙商人,对方要进口太阳能电池却苦于没有渠道,经国内好友牵线搭桥,才终于找到了齐心。
齐心家大业大,她本人做生意也是个鬼才。
早年所有人都不看好太阳能电池的时候,她看了看报表,然后笑着点了点一家企业,很快收购并成自己的子公司。
她年近不惑,这些年早就从商人变成了资本,早早的开了自己的投资公司,在家里坐着发呆都能生出大笔的钱,这些鸡毛蒜皮的事早就不做了。
但朋友介绍,齐心也还是要给几分薄面,于是当即给子公司去函,紧急调了对方的外贸团队前来柘港,安排好一切端起咖啡的时候忽然又想起来某个不成器的,又叹了口气带上她,怕她觉得孤单不愿意来,还叫了她的舍友柴昭。
当然,绝对不是什么连带,不是陪衬,而是齐心欣赏柴昭的努力——她总是愿意给那些没有天赋,但却始终努力的平凡人一个向上爬的机会。
齐心在商务会议上端起来咖啡,贸易双方确认货物后马不停蹄的开启了商务谈判模式。
景夕第一次见到实战,看的目不转睛,柴昭对西班牙语一知半解,于是云里雾里的看看时局,又看看齐心。
齐心接触到柴昭的目光后对着她微微一笑。
她端起来咖啡淡淡的抿了一口。
这个世界上,不得不承认的一个事实就是,人和人之间就是有鸿沟在。
无论是智力,实力,又或品行道德,都是。
这是许多人不肯承认,却又无法改变的客观事实。
当天的谈判并不顺利,双方历经了五个小时,给出了七轮报价和数个方案,最终成交了一笔三千万的订单。
期间在第四轮谈判时双方就运输方式进入焦灼,对方提倡用空运,但空运成本太高,海运提货时间紧急,又怕航行中出意外,白热化期间,景夕忽然转过头看向齐心。
齐心笑笑,眼里写满了对景夕的欣赏。
双方僵持不下,只好中场休息几分钟,各自请示上级领导,齐心就在现场,外贸总监一脸为难的看着她,齐心见对方一脸苦相反倒是笑了出来,她摇摇头,对着景夕瞥了一眼,说:“快和姐姐说说你的想法吧。”
这家公司PDI较低,团队都在角落里畅所欲言,总监含有期待目光投在年轻女孩儿的身上,百感交集的等一个答案。
景夕淡淡一笑,对着外贸总监提出来多式联运,分批发货。
先和对方总部确定第一批需要的货物数量,紧急走空运解决燃眉之急,剩下的走海铁联运,从中国港口通过海运运输到西班牙的海港,再从海港运输到内陆城市。
亦或着是中欧班列,走义乌—马德里线路,比起来海运更节约成本,但缺点是时间会长一些。
外贸总监一拍脑袋,眼里的光瞬间亮了起来,齐心慢慢悠悠的放下手里的咖啡,对着她摆摆手,看向景夕时,眼里的满意都要溢出来了。
这个问题最终以采用多式联运而告终。
七轮谈判,像这样的关键问题,景夕还提供过数次思路,到后来外贸总监连声感叹,跟在大老板身边的人果真是不同凡响。
如果不知道她是老板的学生,那总监一定会以为她是哪个长得年轻的大佬。
后生可畏,她今天是真真的见识到这句话了。
齐心开心的不得了,连带着对景夕的态度都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她才不在乎这点钱,她高兴的是看见了景夕的心气。
景夕不知道,她认真起来的时候,那种心气,那种精神面貌,是最吸引人的。
她天生就是做生意的料子,齐心不介意为她铺路搭桥,托举她走的更高。
柴昭始终耷拉着脸,齐心见状,也叹了口气安慰她,说慢慢来。
没有天分,就多努力多悟,打扎实基本功,多实践的基础上,一定也能有一个很好的结果。
有的时候努力不比天赋差的。
齐心送两人回了学校,她先是支开景夕去买东西,借机和柴昭谈了几句,暗里提点了她两下,又是安慰她说没关系的,人生还长。
纵然不喜柴昭心怀鬼胎,但她是老师,于情于理,她都要和柴昭说些什么。
至于听不听得进去前人忠告,全凭个人造化了。
齐心做到这个份上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景夕端着咖啡过来时,齐心恰好说完,她拿了杯咖啡递给柴昭,可触及到温热的咖啡时却愣了一下。
天明显不冷,所以是人有问题。
齐心微微侧头,看见了面色苍白的柴昭,她一瞬间了然,和景夕四目相对,她却只是淡淡的笑了一下,什么话也没说。
齐心将那杯热咖啡递给柴昭后冲她鼓励一笑,说加油。
她叹了口气,原本的态度在那杯热咖啡里柔和下来。
生理期也不肯休息,跟着她跑了整个下午去见客户学习,这样的努力,只要不走歪,是一定能成功的。
柴昭在齐心的殷切盼望里垂了眼,又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港大昏黄落叶铺了满地,齐心冲她摆了摆手,说,去吧。
景夕站在驾驶座前弯下腰,把余下的那杯咖啡递给齐心,齐心不接,抬眼含笑看她,说,上车。
低调豪车在景夕系好安全带的时候缓缓发动,景夕疑惑,行程不是结束了吗?又恍然想起来,她要带自己去接老朋友吃饭。
齐心看着柘港亮起来的灯光微微一笑。
商务行程结束了,她的私人行程还没有。
齐心没有结婚,也没有小孩,可是她每次面对景夕的时候,脑海里总是会想,哪怕有小孩,她对自己的孩子,也就如此了。
欣赏她,所以愿意托举她,愿意把她当成自己的孩子一样对她好。
不求任何回报。
海港夜色宜人,齐心开车去机场的路上忽地叫她:“Viola.”
“嗯?”
景夕原本安静的欣赏柘港的夜色,听见这句话后,轻轻的转过头去看她。
天边的幽蓝在她身后铺开,那双柔情似水的眼睛嵌在一副冰山面孔上,此刻冰雪融化,她放松的偏过头,轻微含笑的看着齐心的眼睛。
柘港灯红酒绿,齐心看向车窗外的繁华微微一笑:“你还记得当初我问你,为什么会取这个英文名字的时候,你是怎么回答的吗?”
景夕听见这话后感受到了一阵沉闷的风。
那些回忆在风里席卷而来。
景夕眼里的笑意逐渐褪去,她对着车窗外纸醉金迷的柘港,低声说,“记得。”
齐心全英文授课,上课时只叫他们的英文名称,开学第一天时她让所有人自我介绍,班里一众Zoe,Anna重复名称里,她站起来说,自己的英文名是Viola.
齐心挑眉,问她为什么会取这个名字来做自己的英文名。
这句话说出来的那一瞬间景夕的眼睛里就开始溢出来大片沉默的悲伤,她想学别人一样说自己是乱取的,可齐心一眼看穿了她。
她在景夕开口前,认真的看着她说,既然决定取这个名字,就要记住为什么想取这个名字。
这话触动了景夕。
柘港刚刚下过一场雨,窗外的泥土气味跟着风传到了景夕的身边,她看向齐心,叹了口气自虐似的坦白。
她说因为曾经有人送了她紫罗兰。
她说,紫罗兰耐寒,通常在早春开花,自己也想要和紫罗兰一样坚韧,在这个世界上坚强勇敢的活下去。
齐心在她悲伤的眼睛里读懂了她的内心。
当时齐心问她,紫罗兰是喜欢的人送的吗?
景夕沉默了许久,答出来一句Maybe.
现在柘港完全进入黑暗,她吹着相同的晚风,看着外面的灯红酒绿,在繁华里对着齐心说,Yes.
齐心笑笑,说,她知道那些答案。
晚上七点,柘港车流不息,齐心毫不意外会堵车,车缓缓的停在路上时,齐心看着前面的绿灯,在海港的风里问她说,知不知道Viola是一种乐器。
景夕点点头,说,知道。
齐心挑眉,景夕在她的眼神中缓缓说,是中提琴。
她笑了笑,在齐心的注视下看向前方。
她试图通过眼前的黑暗望向天边。
齐心听见景夕低声说,她查过Viola的所有隐喻。
是柔和深沉的中提琴。
是清新淡雅的紫罗兰。
是莎士比亚戏剧《第十二夜》中的女主角,一个女扮男装具有反抗意识的女主角。
前方车流缓缓移动,齐心叹了口气,眼里写了很多景夕看不懂的情绪。
她伸手摸了一下景夕的头发,对她笑着说,我带你去见另一个Viola。
她们在晚上七点半抵达柘港机场,齐心站在接机口低声和她交谈。
从马德里飞往柘港的航班很快抵达,一个打扮精致的中年女人背着一把琴出来。
齐心在聊天间隙始终分出去一丝注意力,见到她是微微踮起脚尖来,冲着她扬手:“Olivia——”
Olivia听见熟悉的声音,也笑了,她在人流中摘下来墨镜,想要回以示意时,却在看见一个背影时僵住了。
她背后的琴忽然急声颤动,回忆里的东方女人坐在桌子上目光灼灼的看她练琴,她在这温柔的目光里手指颤抖,拉出来数个颤音,对方嘴角弧度忽地扩大,笑着打趣她:“Olivia,你又错了——”
Olivia的手不停的颤抖,景夕转过身来,对上一个陌生女人通红的眼睛。
Olivia在霎那间泪流满面。
齐心愣了一下,景夕还在状况外,她刚想对齐心说什么,就见那个奇怪的女人背着琴冲来自己的身边。
人流喧嚣,Olivia死死的抓住景夕的手,景夕白皙的皮肤上起来数道红印,齐心下意识的挡在景夕身前,却被Olivia一把推开。
齐心惊讶的转过身来,Olivia对着景夕用中文急促的开口道:
“我要见他吗?你告诉我,我应该见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