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嬷嬷机警,隐约察出皇后的异状,借奉茶的口子试探:“自从娘娘出了慈宁宫便心不在焉的,敢是太后对娘娘说了什么?”
许嬷嬷猜准了。皇后无心针线,搁置一边,口内连连叹气:“太后与我商量,八公主及笄一年多了,竟还没物色着一个驸马;太后觉得崔家百年世家,门楣显耀,今年又出了个状元,堪与皇家结亲。”
听口风,许嬷嬷惴惴不安起来。
崔家孙子辈的一只手数得过来:大房长孙崔碌,人如其名,碌碌无为;二房的崔介,才貌双绝,举世难得;三房的崔护崔荣两兄弟,前者懦弱无能,后者年纪太小,仅仅十岁。通观崔家这些郎君,可为良配的,只那么一位。
莫非……
一时,主奴二人相视无言,答案尽在不言中。
“这怎么能行?”许嬷嬷两条眉毛几乎连在一起,“崔二公子与咱们小殿下之间那才算才子佳人,天造地设。八公主……”许嬷嬷不便明言,摇头表示。
皇后心烦意燥,扶着太阳穴沉默良久,眉目间多了几分坚决:“旁的,我可以拱手让人,牵涉小十的终身大事,断乎行不通。”哪怕太后当头逼着,亦不好使。
“……明日你照常去崔家,其他的,大不了一个不管顶着呢。”
许嬷嬷毅然称是。
事不宜迟,次日晨起,许嬷嬷搭车子出宫拜访余夫人,余夫人别无话说,应邀入宫。
品一品茶,商议商议两家婚事,日头便爬到了中天。
“时辰不早,我也不留余夫人了。”事关儿女终身,得给人家细细思量的时间,故而皇后体贴人意道。
余夫人一面点头,一面出了宫门,回府全程心猿意马。
崔介在翰林院当值,中午不回来,他父亲崔寿是个闲人,招呼了一桌子饭菜静候余夫人到家。
“夫人快尝尝,这鲈鱼鲜不鲜。”崔寿自个儿上湖边垂钓的鲈鱼,念想着余夫人陪皇后说了一上午的话,必然口干舌燥,故此特特上火烹了犒劳夫人。
余夫人挨着椅子边沿坐下,看着那盘子鱼久久不言语。
崔寿推去一杯清茶:“来回奔波,夫人吃杯茶缓缓。”
茶茶茶,上午在坤宁宫用茶,好容易脱身又叫用茶!余夫人气不打一处来,翻脸无情道:“你儿子就快成了人家的乘龙快婿了,你还浑然不觉呢!”
余夫人一直不喜薛柔强势无理,特别自上次家宴,她吵得崔家鸡飞蛋打起,不喜剧然加深,变为了厌恶。
娶这种人当儿媳妇,和祸害有什么两样?
崔寿恰恰心如明镜。帝后出面,家里老太太有意,哪里还有别人做主的份。“你我且是其次,重要的是明夷的想法。”他一向尊重儿子的意愿。
余夫人一颗心如同被架在火上炙烤,压根平静不下来:“事情逼到这关节,明夷再不情愿有什么招?说一千道一万,天底下的儿郎那许多,专拣咱们家薅,何苦来!”
心里装着难事,胃里也一阵阵顶得慌,这顿饭,余夫人半口未动。
天将黑透的节骨眼,一日事了,崔介骑马抵达家门口,小厮云澜稳稳接住从马背上递下来的官帽与笏板,踟蹰着说:“公子,夫人早起去了趟坤宁宫,回来以后郁郁寡欢,午膳也没动一筷子,似乎是出了不好的事……”
坤宁宫——崔介敏锐抓到关键信息,垂眼略一思索,跃然下马,官服不及褪下,阔步直入父母房中。
一整个白日,皇后的话在余夫人心中徘徊不散,郁结成病气,窜上头脑,冲得余夫人头昏脑热,现下正仰躺床榻瞑目休养着。崔寿侍候病榻跟前,手拿一块湿手巾细细替余夫人擦着手。
目睹这幕光景,崔介心一沉,驱身近前,矮身伏于病榻:“父亲,母亲这是怎么了?”
余夫人艰难入睡,生恐交谈声惊扰到她,崔寿嘱咐丫鬟认真侍奉病人,而后叫上儿子去前院书房,道明前因后果:“……我们是我们,主要看你自己的意愿。”
崔介表现得相当耐心从容,临到头弹出几个字:“儿子悉听长辈的安排。”
情情爱爱于崔介,乃身外之物,在他看来,娶妻生子和日复一日的生活别无两样——寅时起床,辰时点卯,午时果腹,戌时回家,亥时就寝……按部就班,条理清晰。
如此一来,同谁喜结连理、举案齐眉,皆无差别。非要列出一条来,大抵是他和十公主脾气不合吧。然而不要紧,夫妻一体,他会尽所能包容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