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冷不丁望回来,唬得薛嘉心尖一颤,以微笑掩饰堂皇:“只是想问一下,太子哥哥的膝盖还疼不疼了。”
薛怀义低眸,风一般掠过荡动的衣摆,唇线浅浅一挑:“无事了,八妹妹有心了。”
薛嘉心猿意马,点点头没作声。
他们之间相处,向日以薛嘉主动找话题为主,倘若薛嘉无言,那么薛怀义便顺其自然,哪怕冷场亦不觉尴尬。
薛嘉纠结不定,惶恐不安,第一次嫌路为何修得这么长,一步一步看不到边际。
艰难忍耐着,视野渐渐开阔,人声交织袭来。
“八殿下。”
侧面多了一束素影,薛嘉侧目,如临救星,忙挽住对方的手,尽显亲昵之态:“真有好些日子没见着斓妹妹了。”
这位斓妹妹,乃崔家三房的姑娘,单唤一“斓”字,也就是前段时间薛柔和三喜所谈论的崔介之堂妹,按年岁在整个崔家孙子辈的往下排,是最小的。
崔斓刚看着太子也在,惶然见礼。
薛怀义温和一笑,颔首示意,走了。
薛嘉忍不住关注薛怀义的去向,展眼追随,却见薛柔、薛通说说笑笑从对面而来,与薛怀义相逢一处;薛柔登时变色,嘴角压低,嘴脸既嚣张且丑陋;更令她刺挠的,则是不论薛柔如何甩脸子,他都笑意不减,无底线地包容她。
今日之前,薛嘉不认为他待自己同薛柔有何不同,目睹他沉沉凝望薛柔的情景后,薛嘉豁然觉察,对她和薛柔,他面上的笑是不一样的——他把薛柔当女子看,把她当妹妹看。
“八殿下,八殿下?”
柔缓的声音拉薛嘉回神。
“怎么了?”
薛嘉停止自寻不快,专注自己。
崔斓指指陆续进殿的人|流:“快到献歌舞的点了,咱们也进去吧。”
薛嘉应声,随大流入内安坐。
载歌载舞,酒过三巡,薛柔闷不住,借口更衣,踮脚悄悄溜走,一路摸到桐花台,此处蓄着一片青湖,湖面上浮着清荷,湖畔停有小舟,常有人来此泛舟观澜赏荷。
正值黄昏,红日西斜,晚霞皴红了大半边天,倒映在水面,五光十色,美不胜收。
薛柔张开臂膀,迎着湖面深吸一口清气,有感而发:“还是这地方舒服,一星儿的人味都闻不到。”
她挺矛盾的:喜欢热闹,却厌恶人多不好闻,口口声声夸赞杳无人烟的去处好,可若真去僻静之地,又待不了多时。
“三喜,你不是会划船吗?”薛柔没在商量,话赶着话又说:“走,你给我撑船,我也要去那舟上体会体会闲趣。”
三喜不乏担心,迟疑道:“咱们出来够久了,再耽搁,大家该找了。”
薛柔迈着不容商议的步履一径至那叶靠岸的小舟前,一脚踩上去:“那么多人,哪里顾得上盯着我去哪了。快过来,过会天黑了不好划。”
三喜无奈,乖乖跟去,两手操船桨。
“殿下坐好,别乱动,奴婢怕不稳把您晃水里。”
听得后头传来应答声,方卖力转起船桨,操纵小舟离岸。
她们离席已久,而念及平素薛柔爱折腾的性子,皇后隐隐不安,叫许嬷嬷近身吩咐:“你去各处寻寻小十,赶紧带她回来。”
上首的动作,薛怀义尽收眼底。
根据皇后愁眉锁眼的神色,以及薛柔空了良久的位子,他有了推论。
低声交代程胜若是有人问起,就说他吃多了酒,去外边醒酒,很快就回;继而不起眼地退走。
“嬷嬷。”
许嬷嬷刹住急切的脚步,见是太子,忙有礼了。
“孤与嬷嬷一起寻十妹妹吧。”未及许嬷嬷错愕,薛怀义立道:“天色将晚,十妹妹孤身在外不安全,速速找回十妹妹要紧。”
此言在理,许嬷嬷未尝推诿,福身道过谢,兵分两路寻人。
薛怀义没费周折,依着对薛柔的了解,直投桐花台——席间她吃了酒,脸颊现出一层薄红,八成不胜酒力;要醒酒,桐花台楼高风大,底下又湾着湖,最合适。
三喜划累了,心里正暗暗叫苦,忽见前边闪出一个人,定睛一瞅,居然是太子,赶忙出声通知薛柔:“不好了殿下,太子殿下也过来了!”
无人回应。
三喜不信邪,接连提示几回,均鸦雀无声。
越划越近,情知逃不掉,三喜慢慢停船靠岸。
“娘娘看不见十妹妹,心里焦急,孤于心不忍,特寻妹妹回去替娘娘解忧。”薛怀义正义凛然道,“十妹妹可是在舟里?”
三喜叫他唬得一愣一愣的,憨憨点头:“殿下可能醉酒睡着了……”
薛怀义款款登舟,转头微微一笑:“不妨碍,大不过背妹妹一程就是。”
三喜亲眼见识过薛柔欺辱他的样子,那么狠辣,那么绝情,怎么也料想不到他非但不记仇,而且愿意委屈太子之尊,背薛柔回。
三喜的脑袋里犹如装着一团浆糊,只言片语拿不出口,只管瞠目站在岸边。
三喜搞不明白的,薛怀义亦糊里糊涂。
她何其可恨,何其恶毒,就让她死睡过头,惊破满殿宁和,弄得沸沸扬扬,从而丢尽皇家颜面,像上次一样被责罚,岂不大快人心?
为什么要横插一脚,积极地来找她,替她收拾烂摊子?
为什么?
……
她的软肋是他,一看见他便由里到外暴躁,所以上次她才威胁不准他踏足坤宁宫。
越令她不自在的事,他越要做,这是当下他唯一能报复她的办法。
抱着恨意与快意,薛怀义将腰一猫,深入扁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