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一路上都不痛的,看见江边那个茕茕孑立的身影后,他的伤口像是生出了密密的网,牵连着心脏,抽搐着痛。
*
雪不知是何时变大的,像是冷灰色的云层落下的精灵,飞过远方的荒野与白杨,寂寥地,厚重地长眠于黑色的大地上。
也砸在李纵情的睫毛上,碎成了细小的结晶。
他一眨眼,雪水便顺着睫毛滑入了眼中。
从眼眶流下,砸在空空如也的酒坛子里。
他许久未饮酒了。
因为醉酒后往往会不清醒,不清醒时头脑中如同有烈火在灼烧。
他素来痛恨这种感觉。
也讨厌酒鬼。
而现在,李仙尊觉得做一个凡间的酒鬼也挺好的。
曾经就有一个人很爱饮酒,他上山的时候常常会扛着一柄长刀,沿途的桃花开了,他斩一路的桃花,贪图一路的桃花酒。
桃花灼灼,他在树下牵着李纵情的手,黝黑的瞳孔中满是他与枝头的桃花。
李纵情有些羞涩,偏过了脸。
他捧上他的面颊,迫使眼前的人看向自己。
吻上了他的唇。
一片桃花花瓣飘下,落在他的鼻头上,二人都不理会,嗅着若有若无的桃花香,吻得更加心醉神迷,缠绵不分。
幻境中,他们无忧无虑地住在山脚下,身着葛衣,背负柴薪,在交错纵横的田埂上与农人相遇。
他们忘却了原本的身份。
白日里他是邻里的樵夫,他是为夫守节的寡夫。身材魁梧壮硕的他会特意路过他的门前,在他屋后放下一筐新砍的柴,而他会趁无人关注,偷偷为他塞下一块新烙的芝麻饼。
借着广袖的遮掩,他想握住他的手,而他的手像是一只滑溜的鱼,指节相遇,一道电流滑过,二人皆是一颤。
柔软的小手触上便滑走了。
他斜睨他一眼,故作疏冷的眼神像小猫爪挠上他的心头。
挠得他夜里心头痒,燥热地起身,撬开他屋中的窗户,毫不客气地钻入了他的被窝。
不同于白日的克制,夜里二人火热,粗俗直接的言语破口而出。
而红烛昏沉,穿堂风绕过他蜷缩的脚趾,丝丝缕缕地钻入了摇晃的床幔。
禁忌的果实是极乐的欢愉……
一切的终结在幻境终结的那天,他为了救他,倒在了一片血泊中。
他哭喊着叫出了句他无数次逼迫他说出的“夫君”。
……
那段桃花树下的时光,是李纵情心中最珍重的日子。
直到幻境破碎,仙魔厮杀……
他寡不敌众,扛着晕倒的萧随云,在灵力枯竭的情况下,身染剧毒,伤痕累累,躲避过无数刀光剑影。
一步一步踏上无尽的长阶,鲜血滴在舒展的草叶上,滑下一串红珠。
李纵情在昏迷前用最后一丝力气向手下托付了萧随云。
而如今,他醒来后,萧随云却与他的弟弟私奔了!
明明前几夜还胸膛火热地拥着自己,如癞皮狗一般黏在他身上……
手下斐青衣愧疚不已,躬身道宗主我应当寸步不离的看紧他的。
李纵情说你看紧了也无用。
该走的人还是会走。
那个幻境太美,麻痹了他的眼,迷蒙了他的心,让他信以为真。
那一夜的酒很辣很灼,燃尽了半生的寒雪,萧随云带他看的桃花三月,终究不是他的春。
雪花逐渐覆盖住了他的双膝,睫毛上也凝集着一层厚厚的雪。
手下斐青衣为他披上了毛毯,“门主,夜里风寒了,您还是回去吧。”
他一脸懵懂,“啊?”
斐青衣重复了一遍。
他歉意一笑,指了指另一边,示意他换一只耳朵,“耳朵被人打坏了,听不见了。”
斐青衣愣住了。
他的头脑中涌起了一阵冲动,气愤之余,打落了李纵情的酒坛子,“门主,您不能再喝了。”
“门主,您的体内还有余毒,烈酒会使毒性散发至五脏六腑。”
李纵情阖上了眼。
*
“无心,我找到了解厄花,可以回去为李纵情解毒了。”
萧随云兴致冲冲地将解厄花放在护心的位置,对水月镜那头的男人道。
花无心:“他知道你去为他找解药了吗?”
萧随云:“不知。”
“我在幻境破碎醒来后,发现阿情将我带到了长风门,可他晕倒了。我问了神医谷来的医师,说还差一味药,便是这解厄花。”
花无心左顾右盼:“飞骑在你身旁吗?”
萧随云的腿上趴着一只青鸾鸟,细长而柔软的脖子,环在他的腿上绕圈圈玩。
他拎起长脖子大鸟,示意它看向水月镜。
萧随云:“无心,这次多谢你了,若不是你将飞骑借给我……”
花无心摆手:“你我之间何必言这些。”
花无心:“你前些日子不是还同我说李纵情想将你炼化为鼎炉?怎么还心甘情愿地为他奔波?”
“我翻阅了古书,我的体质确实于他功法的精进大为补进,但是,”萧随云思绪重重地垂下头,掩藏住眼底翻涌的情绪,
“他如今其实……也并未对我做出任何炼作鼎炉剥夺修为之举。”
“我虽然记不得幻境中发生了什么,但是确实是他中毒后将我从幻境中救出……”
花无心揶揄:“随云兄,莫非你当真爱上他了?”
萧随云气恼:“莫要胡言乱语!”
“他已经与他的未来夫婿在醉仙楼见过面了,你这般污蔑他的清白,怕是不妥。”
花无心不以为然,嗤笑道:“你啊,怕是身在此山中,当局者迷。”
“你这般目无规矩地李纵情的地盘偷溜出来,待会儿怎么同他解释?”
萧随云挑眉:“为何要同他解释?我又不是他的鼎炉!”
二人再随意说了几句,萧随云便切断了水月镜,他拍了拍飞骑的头,青鸾鸟蹭他的手心,扑棱着翅膀飞走了。
长风门。
萧随云敲响了大门。
无人。
再敲。
斐青衣从身后拍他的肩,笑容阴翳:“你这会儿逍遥完了?”
萧随云转身,硬着皮头“嗯”了一声。
斐青衣回头望向那只盘旋在空中的鸾鸟,打量了他一圈,嘲讽道:
“当真是快活似神仙啊……”
萧随云警惕地望向他,不知他为何对自己敌意如此大。
斐青衣勾唇一笑,状似不经意道:“对了,你想不想知道你那山下的阿姐如今在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