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神情那样认真,那样温情,就好像不是在施普通的家务魔法,而是在做一件会影响魔法界的大事情一样。阿莱克托总觉得,只要他不跟自己相处,她就能想起学生时代的他——那个高高在上,倨傲、优秀、遥不可及但是又温和的他。虽然这也许也只是当时他们远远观望彼此时虚妄的泡影,但是却让她曾经真挚地付出过爱慕。
“不早了,休息吧。”
拉巴斯坦做完了整个房间的除尘清理,自顾自地坐在床边,开始擦拭那根并不合手的魔杖。在这样长的一段时间里,他一次也没有抬起眼睛去看他站在床另一侧的妻子。
阿莱克托突然感觉如此疲惫,疲惫到她没有力气去用那样疯狂而极端的人格盔甲保护自己,她一言不发,径直躺进了被子,背对着拉巴斯坦闭上了眼睛。
他什么也没说,但是阿莱克托等了很久,才听到他吹熄蜡烛的声音。
是什么时候开始这样同床异梦的呢?
事到如今,阿莱克托不得不承认,他们的悲剧从命运因婚姻纠缠在一起时的那一天就开始了。
她常常思索为什么他们的结合几乎就意味着痛苦的开端,但是没有哪一次像今天的思绪一样清明——也许是因为终于不会被摄魂怪吸走思绪了吧,她终于敢问问自己,为什么梅林明明已经赐予了她一个如意郎君,却不肯施舍给她一段美满的爱情或是婚姻呢。
她轻轻环起手臂,蜷起双腿,将自己的身体摆成一个很有安全感的姿势,却还是止不住心头潮水一样的失落。
尽管在他们结婚前,拉巴斯坦与布莱克家大女儿的特殊与亲昵人尽皆知,阿莱克托还是义无反顾地选择了嫁给他。动机并不是纯粹出于爱慕,这样高尚的动机跟她这个出身不高不低、家族走了多年下坡路成了半吊子的女孩没关系,她能锚定结婚的对象是莱斯特兰奇已经走了大运。更何况,她不是坐以待毙的女孩,她有野心、有本事、有自己的骄傲,现在看来运气也不差,她只是没有那样好的家世,现在看来嫁去的家族也尽可补足这一点了。而且,最微不足道的的是,她觉得,拉巴斯坦本身就是个很好的人。
所以她一点也没担心。爸爸在攀上了莱斯特兰奇家的欣喜之余,也偶尔会偷偷叹气,妈妈更是一直流着眼泪,说她受了苦,就连哥哥也不愿意参与进她的轻快心情里来。阿莱克托不懂,她想,拉巴斯坦会给她体面的,也许有一天,他回过头,甚至会爱上我呢?
怀着这样一颗年轻而懵懂的、自认清醒却早已被爱情蒙蔽的心,阿莱克托如期嫁给了拉巴斯坦。
新婚那天,阿莱克托忐忑地站在拉巴斯坦旁边,穿着莱斯特莱奇家送来的、不那么华丽的缎面婚纱,颈上沉重的钻石项链是这位新娘唯一贵重的装扮,压得她纤细的脖颈微微弯曲,她偷偷伸了伸脖子,抬起头,眼神正好落上一旁和自己挽着手的新郎,看见他俊美而并不熟悉的面庞,她把头抬得更高,凹出流畅的肩颈和优美的锁骨,让那颗闪闪发亮的宝石更加显眼——也让她和他看上去更加相配——她不会被人看轻。她会过得很好,她一直这样说,只有在挺起脊梁抬起头的那一刻,她有唯一的迷茫——自己会不会真的要幸福了?
会吗?这个问题她悄悄在心底问了千百遍,生下海德拉后,这样虚无缥缈的问题她已很久不问自己了,却在今天这样一个莫名其妙的日子又想起来。她自认已经铁石心肠,对身边的男人已经彻底失望,她也已经对这个负心汉做了报复——一开始,男人只是对她不上心,她就在言语上别着他,经常跟他吵架;她跟他红颜知己的幼妹、曾经最疼爱的小辈之一大吵一架,闹得老死不相往来,让他尴尬不堪。
后来他们的冲突不再是家里的小打小闹,她为了在这个家里获取话语权,证明自己的抱负,率先加入了食死徒,拼命在外冲锋,跪着亲吻黑魔王的袍角,黑魔王忠仆的名号整个魔法界都知道。获得了权力以后,他们的冲突更盛,更频繁,更激烈,有时候,阿莱克托都想不明白,明明他们都在为黑魔王工作,怎么还会有这样多的争吵,但是她能感受到他们的裂隙一日比一日更深,与此同时,她和贝拉特里克斯在黑魔王面前地位的争夺也一日比一日更激烈。终于,在贝拉特兰克斯得到了主人特殊的奖赏——一只金杯——而她没有时,他们的关系彻底完蛋了。
他一开始是在宽慰自己,后来他开始分析为什么给了贝拉特里克斯金杯。自己有些不满,就呛了他几句,他让自己不要这样情绪化,阿莱克托怎么能忍,她是没个好脾气,难道贝拉特里克斯就有?她问出来,拉巴斯坦却狡辩说这跟他们说的没关系。
阿莱克托至今记得自己说的那句绝情话:“怎么没关系?你和你的姘头关系还不深?”
拉巴斯坦大发雷霆,她头一次见他那样生气。
他指责自己已经昏了头脑,告诉她,关系最近的几个食死徒——马尔福、莱斯特兰奇、布莱克等人,都是世世代代的姻亲,他们的联姻网纠葛在一起,已经深到无法做切割,但是出嫁前姓氏是卡罗的她毕竟是堪堪混进最上层圈子的人,黑魔王把特殊赏赐奖给她最不划算,所以,哪怕她比贝拉特里克斯忠心能干百倍,她也得不到那只金杯。
她已经不能回想起自己做了什么回复,但是她还是能想起自己那到听到这番话时如坠冰窟的崩溃,她觉得一切都全完了:自己这么多天要强的挣扎,对他们来说就是这样微不足道的笑话,而他,拉巴斯坦,身为自己的丈夫,竟然也这样口无遮拦地嘲笑自己。
她的骄傲彻底粉碎了,相比之下,她的爱情粉碎了是多么微不足道的事。她来不及反应,更没余地逃避。她和他大吵一架,从那天晚上起,她就告诉自己,丈夫给不了她体面和骄傲,那她就自己来维护,失去他们之间的一切也在所不惜。
于是,一步一步,一次一次,他们走到了今天。他们没有交流,他们无法沟通,他们对对方深恶痛绝。
阿莱克托的眼角留下一滴泪,在泪水滑向共眠的床前,她轻轻拂去了它,她不要后悔,尽管两人的爱情已经万劫不复,甚至身边这个男人想要杀死她,但是她觉得没有失去自己,她保住了自己的骄傲和脊梁骨。疯疯癫癫、状似泼妇她也认了,这是她的功勋章,她命运还攥在自己手里的证明。
想杀死自己吗?那就等着看吧。阿莱克托森然地想,他们病态的、错误纠葛在一起的命运,也许早就期待着这样一场清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