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幸中的万幸,北洛林的河水将戚暮山与穆暄玑又冲回了南洛林这边。
南洛林靠近东泽城门,穆暄玑换回衣服驾着乌云,用烘干了的外衣裹住身前昏睡的戚暮山,一路快马加鞭,终于赶在更夫打五更之前抵达了东泽。
可无论路上乌云如何颠簸,戚暮山始终紧闭双眼,浑身发冷,唯有虚弱又沉重的呼吸声表明他还有一丝生气。
他的病情突然恶化了。
江宴池紧跟在身旁,素来嬉皮笑脸惯的面庞上,此刻也惊惶不安。
穆暄玑一刻不敢耽搁,快速吩咐着:“你们先去城主府,等北林那边的人回来,我带他去找郎中。”
除了牧仁以外的黑骑连声应是。
江宴池现在心急如焚,不稍穆暄玑开口,便随牧仁小跑跟了过去。
后半夜的东泽城静悄悄,死寂的街道上只剩下三人急促的脚步声回荡。
很快穆暄玑找到一家医馆,医馆正门赫然挂着“杏林堂”的牌匾,颇有昭国医馆的风格。
穆暄玑手中还有人,腾不出手,牧仁会意上前,毫不客气地摇响门环,直到门里头响起男人哀怨的声音:“来了来了!谁啊,大半夜的,跟要死人了一样……”
须臾,大门开出一条缝,灯火照出一张睡眼惺忪的脸,也是张昭国面孔。
等门后的男人看清来客后,顿时清醒过来,立刻拉开门请他们进来:“少、少主?快进快进!”
男人上了岁数,却一眼瞧见与面前三个生龙活虎的人格格不入的那张苍白面容,他暗自拍了拍自己的嘴,不会真让他说中了吧?
但穆暄玑没管身边动静,快步进屋,将戚暮山放在病榻上。
他满心满眼只有戚暮山,直接跪在榻旁,摸了摸戚暮山的额头,抬头看向男人:“徐大夫,他发烧烧得厉害。”
还好,原来只是发烧,徐大夫暗自庆幸。但瞧山崩了都面不改色的少主这焦急模样,以及旁边那个昭国娃担忧的表情来看,又似乎不只是发烧这么简单。
唯独不了解情况的牧仁自觉守在门口干着急。
“少主莫慌,待老夫看看。”徐大夫说着,坐到床铺另一边,拿过戚暮山的手臂,搭住脉搏。
这一摸,若不是看戚暮山还有呼吸与脉跳,徐大夫都要以为人已经死透了。
穆暄玑眼见徐大夫逐渐皱起眉头,好半晌没有说话,不禁跟着蹙眉,试探性地问:“大夫,他怎么了?”
徐大夫缓缓松开手,沉思了片刻,才边打量着戚暮山,边说:“他的脉象细数,脉浮而紧,有风寒外侵、阻遏卫气之象,加之体内心阳虚,气血亏损,平日又忧思过重,故而寒气侵袭,恶寒发热,头身疼痛。”
江宴池:“……什么意思?”
“感了风寒,又劳累过度,怕是少主您又给人安排了什么苦差事,老夫昨日才和您嘱咐过他的身子伤不得!”
穆暄玑一言不发地听着徐大夫责备,垂眼攥着戚暮山的手。
江宴池正奇这徐大夫究竟是何人,居然连穆暄玑都训斥,就见他转过头:“小兄弟,你且去把我桌上的针拿来,我先给他温经通络,再祛风散寒。”
江宴池忙不迭地跑去翻找。
穆暄玑仍旧跪着,凝视着戚暮山略蹙的眉头,忽而问道:“他只是发热吗?”
“不瞒您说,少主。”徐大夫顿了顿,神情严肃,“其实老夫还把出了一条古怪的脉象,只是我行医几十年,还从未见过这样的脉。”
“什么?”穆暄玑意外道。
“总之,还望少主提前做个准备。”徐大夫接过江宴池递来的灸针,无奈摇头,“使君的病症,老夫恐怕要去翻一翻医书了。”
“……”
徐大夫看穆暄玑听后更一动不动了,赶紧劝道:“您快别跪了少主,老夫可受不起。快起来,帮忙把他上衣脱了。”
穆暄玑这才有所动作,起了身站在床边,将戚暮山身上的黑外袍拿开。
他左身的衣摆已被磨损得不成形了。穆暄玑指尖一顿,接着脱下这件羽纹白衣,解开腰带,褪去中衣、里衣……
直到戚暮山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和一道自胯骨至膝盖处的骇人擦伤一览无余。
那是戚暮山从马背上翻身抓住车后绥绳,被疾驰的马车拖行了一段路后,才爬上马车顶时留下的。
徐大夫吃了一惊,不由问道:“他这伤怎么来的?”
穆暄玑盯着那些伤口,盯得眼睛像被针扎的疼,却仍要看,微微颤声道:“……是我。”
徐大夫料想也是因为昨晚那案子,不过眼下给戚暮山施针退烧要紧,责备的话可以留到稍后再说。
穆暄玑便自觉退到一旁,一抬眼,撞上江宴池投来的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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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施针的功夫,穆暄玑把江宴池拉到门外,正色道:“他的身子何时变得这么差?”
江宴池却耸着肩膀:“一直如此。”
穆暄玑语气凝重了几分:“你知道我是什么意思,江宴池。”
江宴池没吭声,俨然势要与穆暄玑僵持到底,不明所以的牧仁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出。
须臾,忽听穆暄玑叹了口气:“是他不肯说吗?”
江宴池念及今晚毕竟是穆暄玑救了戚暮山一命,终是缓缓开口:“是,公子他,不希望外人知道。”
哪知穆暄玑闻言一怔,静了一会儿,沉默着点了点头,便回到房内,留江宴池和牧仁在外边大眼瞪小眼。
……有什么不对吗?他怎么这个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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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边拂晓。
戚暮山幽幽转醒,然而不等他看清身处何地,就感到嘴里一阵苦涩,下意识要吐出来。
“咽下去。”
清冽而不容拒绝的声音从一旁传来,听得他硬是忍住苦口药汤的涩味,喉结滚动,咽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