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玉躺在窗旁。
纱帘透着白色的月光,她仔细地看那张照片。
现在,她没有剧烈的呕吐感,好像下午发生的一切只是场幻象。
全家福照片共有7个人。前排坐着沈老夫妇和周蘅,后排站着的依次是大舅、舅妈、妈妈和周启宏。
照片上的她约莫六七岁,那时大舅还没有出事,爸妈关系还十分和睦。
那些记忆,似乎一直藏在她身后。
当她以为已经忘掉时,迎面走来一面镜子,她便看见了它们。它们也立刻对着她熟稔地打招呼——只是,它们的面目过于诡谲可怖。
朦胧间,又看到那熟悉的窗帘间泄下的温柔白光。
那是五月的一天,她在房间里迷迷糊糊睡着。早晨发烧,妈妈帮她请了假,没去学校,
下午听到开门的声音,不一会儿,就是爸爸妈妈激烈的争吵声。
“唐姨做得好好的,你这次又是什么原因把人赶走?”爸爸厉声。
“你还来问我,你和她什么关系?”妈妈质问,声音很轻。
“她一个保姆,一个四十岁的农村大妈,你问我和她什么关系?”爸爸生气,“沈容礼!你别无理取闹行不行?”
“她一个寡妇,带着个孩子,我出于可怜偶尔去她家看两眼,关心关心,这不过分吧?”
“她那个孩子是谁的?”妈妈语气带着颤音。
“她儿子比周蘅还大两三岁,你别过分疑神疑鬼了!”爸爸的脚步声,走来走去,跺了两脚。
他又开口:“说起来,她和她儿子在城里人生地不熟,我们这里刚好还有间空客房,干脆让她儿子住进来,这样也方便她照顾,不用两头跑。这样不是很好吗?”
“你就是大小姐做派惯了,不懂得体恤劳动人民!”
“是我任性吗?周启宏!”妈妈的声音带上了哭腔,“我有眼睛,邻居们也都有眼睛,她那个小孩和你长得几乎一模一样。”
砰——!爸爸用力把烟灰缸拍在茶几上。 “又哭。你愿意和别人一起嚼舌根,也不信我,我才是你丈夫,我能骗你吗?”
“自从你大哥进监狱死掉,那些贵客天天躲我们家人都来不及。生意一天不如一天,你在店里一向不是很会管理、算账吗?每天怀瑾坊花多少钱你不知道吗?”
“说好家里的事归我管,这点小事你也要插手吗?”
“唐姨干活好工资又低,我已经跟她讲好,她答应如果让她儿子住进来,以后可以不用付工资,刚好节省开支。”
“你不会做家务,我也没逼你学着伺候我吧?你不看看别人是怎么做妻子的,怎么照顾丈夫的?就比如今天我回来,家里连口热茶都没有,你让我怎么说你?”
门哐得一震,爸爸离开。房间里只剩下妈妈小声的哭泣。
半梦半醒间,应该到了晚上,屋内一片漆黑。
灯亮了,妈妈用温水让她咽下两粒感冒药,手背仿佛有细细的水流过。妈妈哭了吗?
再次睁开眼时,天已经大亮。她头还有点痛,但烧已经退掉。地板光洁温暖,她打着赤脚,推开父母的房门。
卧室只有妈妈一个人,背着她,向窗侧躺着。阳光这么亮了,还不起床,妈妈不会还在生气吧?
女孩猫手猫脚爬到床上,像往常一样,小心翼翼钻进薄被,从身后抱住妈妈。
妈妈身上怎么有点凉?
女孩蹭着妈妈的后背说:“妈妈,我今天已经不难受也不发烧了。”
妈妈没有回答,也没有动静。
妈妈还在生气吗?不要生气了。我们去店里找爸爸好不好?妈妈理理我呀。
女孩从妈妈身上翻过去,看她的脸——
妈妈嘴角有白沫,眉毛和眼睛诡异地扭曲着,手边的床单被抓出深深的折皱……
女孩意识瞬间闪断,失去重心滚到地面。身体被东西膈到,地上竟洒落着十几枚白色药片。
“妈妈……妈妈……”女孩叫着,去抓妈妈的手。
那只手摸起来僵硬而温冷,好像一个陌生人。
“妈妈……妈妈……”她慌乱地放下那只手,去看妈妈的脸,下颌有淡紫色的斑痕。
她浑身抖动着,不知道是怎么到了客厅。
她拨通110、120、爸爸的电话……
她把记得的数字都拨了一遍,一遍遍重复着:“救救妈妈,我妈妈睡着了,我叫不醒她……”
她打开门,使劲拍邻居的防盗门,直到失去力气,坐在楼道中。
不知过了多久,模模糊糊的屋子里逐渐站满一堆人,医护人员、警察,乌乌隆隆的各种声响。她拼命想要辨认出妈妈在哪儿。
周围拥挤着人,手脚和身体好像在同时在被推倒、踩压、拖拽,前一秒还被压缩得无法呼吸,后一秒便剧烈膨胀扭曲到要被撕裂。
一个极细微温柔的声音传来。
有些含混、听不清,她在说什么?
“小玉,小玉。”那个声音在唤她的名字。是妈妈?
那声音似乎从模糊的人群中传来。
一遍又一遍,她睁大眼睛,去分辨那团涌动的黑影。
“小玉?小玉?”
眼前的画面倏忽聚焦,逐渐明晰起来,她挣扎着看清那张脸。
黑沉沉的眼珠,英挺的鼻尖,薄薄的唇。是……金柳。
“小柳姐姐。”她惺忪着眼看金柳,松一口气,声音柔软下来。
金柳微怔——这个称呼,太过久远。那时候的周蘅,会笑着扑向她怀里。
迷糊中,沈玉八爪鱼般抱住金柳,头深深埋进她的颈窝,呼吸平稳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