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是欢迎宴。几人已经围坐在餐桌旁好一会儿,只差金父。
金柳从手机通讯录里翻出“金凡川”,刚要按重拨,门口传来一阵男人爽朗的笑声和脚步声。
“哎呀,临时有个会,不好意思,来晚了。”金父笑容满面。
他身后跟着一个年轻男子,金父介绍道:“这是小张,下班临时碰到的,来,坐、坐。”
金柳看一眼男子,又瞥了眼金父。他笑眯眯的眼睛有所躲闪,把年轻人殷勤引到金柳左边的空位。
金柳翻个白眼,金凡川瞪她,她把目光转向餐桌。多说无益。
金柳左边是小张和金父,右边是周蘅、沈奶奶、沈爷爷。寒暄客套几句之后,沈爷爷举杯,转向金凡川。
他遵医嘱戒酒,以茶代酒道:“荣阔去世后,你精心照料我们二老已经一年多,现在还把周蘅接来过暑假,我沈俊德十分感谢。”
荣阔是沈家长子,去年因涉嫌玉石贪腐案被查。案子拖着审了一年,正式判决下来不到一个月,沈荣阔狱中死亡。他怀孕的妻子也在探视途中遭遇车祸去世。
恐沈俊德夫妇出意外,金凡川将二老接来自己的别墅,加强安保。
金凡川举起酒杯,道:“我父母去世早,当年多亏沈老和夫人。没有你们,就没有嘉缘珠宝,也就没有现在的我。二老在这里,是我的荣幸,请安心颐养。”
二人举杯共饮。
金柳沿桌看一圈,只见周蘅已经默默喝掉了大半杯牛奶。
小孩子,多喝点牛奶,长身体。比左边那个被父亲拉过来的张姓年轻人可爱多了。
金柳伸手取过牛奶盒子,给周蘅添满,又取了张纸巾递给她。
周蘅睫毛长长的,用眼珠看了她一眼,接过杯子,没有说话,继续低头吃菜。
嗯。没礼貌的小孩。
金柳视线又转向金凡川。他已经几杯酒下肚,脸泛红光。
金父手拍在年轻人的肩膀上,道:“这位是张松奕,也住这片。今天加班晚走,刚好被我碰到,喊他顺道来吃个饭。”
他转向金柳:“小柳见过吧?他也在公司实习。”
金柳微笑:“见过,我们都跟李秘书汇报工作。”
“他也是八月份出国,”金父目光在两人之间逡巡,“你们学校都在东海岸,离得近,可以多交流交流。”
金柳微笑,给金凡川夹一片鱼:“知道了。吃饭。”
“对嘛。”金父笑呵呵,又招呼年轻人,“松奕,你不是很注意健康饮食吗,我们金柳也一样,你们到时候可以经常一起吃吃饭……”
一席饭吃了三四十分钟,年轻人告辞。
金柳转向金凡川问:“爸,在我离开家之前,还要这样明里暗里见多少人?”
金父竖起眉毛道:“异国他乡,人生地不熟,多交点朋友啦。怎么,不愿意啊?”
金柳放下筷子,顺着他的话说:“是。第一年认识,第二年恋爱,毕业回国,奉子成婚。”
“这当然最好。”金父笑道,挪到她身旁,拍拍她肩膀,“千万不要像隔壁,找了个老外结婚,结果呢,人留在国外,家里公司也不要,父母孤独两人,留在家多可怜。”
金柳直视他道:“所以你给我的生活费记账表格里,要细到专门列出开房的钱,还要备注清楚同行人姓名、年龄和性别?”
不知道金凡川是什么脑回路,以为她真的会事无巨细一笔笔如实记账吗?限制必须用副卡,定期分析消费明细这种事情,她已经放弃争辩。
“哎你,什么都说。”金父尴尬地瞥了眼沈老夫妇和周蘅,又忸怩解释,“那是记账模板,旅行度假的酒店费用嘛,很正常,爸爸很开放的,你别讲那么难听。”
沈家二老牵起周蘅的手,默默离开战场。周蘅在姥姥、姥爷房间待了会儿,到老人睡觉的时间,她回二楼房间洗漱。
关灯,拉窗帘。
整个房间陷入黑暗。
周蘅不喜欢开灯,尤其在陌生的环境中。
自从妈妈去世,她越来越沉溺于黑暗带来的莫名的安全感。
上个星期,她在学校补作业,不小心睡着。醒来后发现已经是夜晚,黑漆漆的教室里,时钟咔嚓咔嚓一秒一秒地走,她这样一动不动趴在课桌上。
第二天早晨,学校里没有任何人发现这件事。
爸爸呢,他根本没回家,更不会发现她彻夜未归。
那个夜晚,像消失的幽灵。
*
夏天的夜晚,露台处温凉宜人。神奇的是,竟然没有什么蚊子,不知道用的什么驱蚊工具。
周蘅趴在防护栏杆上,看着树叶发了会儿呆,然后,闻到一股……点燃烟草的味道。
低头看时,槐树下的秋千,有个长发人影坐着,笼罩在烟雾中,细长的烟微明灭。
接连三个夜晚,那人影这样坐着,周蘅也就这样看着。
第三晚,树下的人影吐出一圈烟雾,缓缓站起,转身仰头望向周蘅。
她的眼睛似乎是有重量的,似沉甸甸的黑玉,长发到锁骨下方两三厘米。
“吸二手烟有害健康。”金柳摆手,示意她回房间。
露台上的周蘅没有说话,跑回屋子,只留纱帘空荡荡地轻摆。
金柳坐回秋千。
烟雾重缭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