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谢。”楚珩没跟他客气,挥了挥手,转过脸去便沉下神色,不再笑了。
白雾铺成的楼梯很长,楚珩向下走了两层楼的距离,就已经走入了浓雾,后山上的人看不到他,他眼前除了楼梯,也看不到浓雾意外其他任何。他又走了一段距离,忽然听到雾气中有人对他说:“你可知擅闯此地是何罪?”
“怎么能是擅闯呢?”楚珩停下脚步,瞥了一眼怀表,指针依旧没有变化,“不是阁下请我来的么?”
对方一身轻笑过后,白雾渐渐散开了,楚珩发现自己身处密林深处,周围都是些没有见过的植物,一侧溪水潺潺,不时听到鸟鸣。不远处有一方石桌,桌上摆着一壶茶和半幅残棋,一水绿色长衫的男人坐在石桌一侧,含着点笑望着他。
楚珩不由得一惊,那可以算得上他见过的最好看的男人了,随意坐在那里就显得超然出尘,长发在背后低绾着。这人虽然在笑,但不及眼底,如果说楚珩见过明月一般的君子,这人就是月色本身,清冷而又遥远,疏离人间。
男人身旁还卧着一只白色巨虎,有野生公园里三只虎那么大,身上没有一点杂色,懒散地趴在水边闭目打盹,楚珩一天之内方才见过青龙,不由得认为这边是四灵中的白虎。
“请坐。”那人抬手示意楚珩坐在石桌对面的位置,笑问,“我该如何称呼你呢?楚先生,还是楚侯爷?”
“实在不敢当。”楚珩拱手对他行了大齐对尊者的礼,“不知仙君召我到此,是为何事?”
仙君的微笑变都没有变过,手微抬,茶壶浮空而起,给楚珩添了一杯,茶香清淡,“此处是太和之境。我以为,是你找我有事,便前来见你。你既不信神佛,也不必这样拘礼。”
“即使不信,也应心存敬畏。”楚珩说着,从手机中调出无忧大师语言的照片,放在桌上,双手把手机推到仙君面前,“这便是我所求之事了。”
仙君看了一眼,露出点欣赏的神色,“你怎知这要问天界之人?这人仙文写得不好,错误不少,大致在说……”仙君凝神看了看,说,“桓帝后千年又余,魔降世,吞天噬地,生灵涂炭,玉魄重出。天神降魔,落天雷一百又八,大火三月不绝,大雨三月不断,大雪三月不融,将灭世。”
看完,仙君一哂:“这都是些什么,你从哪里看来的?”
楚珩怔了一下,“仙君的意思是这不可尽信?是一位前辈交给我的,他嘱咐我这里面的预言很重要,似乎是一位和青云山有关的大师所写,便来此地碰碰运气。”
“青云山啊,难怪。”仙君低头喝茶,手机自动飞回了楚珩面前,“凡人想要参透天象,未见得完全准确,也不是完全错误,当个参考吧。玉魄不是你,但与你相关,你也躲不开这件事。还有什么想问的么?你合我眼缘,请你过来,也是想多同你聊几句。”
楚珩笑了一下,没有立刻说话。一旁白虎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又扭过头朝溪水趴着。仙君的意思大概是那预言的大方向没问题,会有魔或者什么扰乱人间,但天神灭世则未必是真。至于他自己,大抵是躲不开被人以玉魄之名当做靶子了。
仙君见他不语,又问:“你是想问关于你那位至交的事么?”
楚珩立刻紧张起来。他在师雁亭的记忆中看过天罚落下来的场面,不知道仙君在此提起有什么指向,多半不是好的。
“别紧张,我随口一提。”仙君说,“我这样与你解释,天地间的规则由上神决定,你称我一声仙君,我们的存在只是维护规则、维持秩序。你那位朋友不破坏规则,我没什么可针对他的。楚珩,即使我不说,你也猜得到,那个预言与你的过去密不可分,这是人界之事,也理应了结于人界,但背后的人意欲挑战规则,我便不得不出现在这里。”
楚珩立刻明白了。魔是天地间的执念,诞生即是一件有违规则的事,所以那时师雁亭受了天罚。但存在即合理,他活下来了,也没有做过歹事,就可以一直在“规则”之下存在下去。或许是仅凭他们的能力还差得远,这位仙君顺水推舟将他引入太和之境,为什么选中了他?仅仅是因为他和玉魄的联系么?
“仙君,当年之事……我不知该不该问,如果在规则之内,还望仙君提点。”楚珩说。
仙君一拂袖,一枚与他玉佩相同的阵法从头顶压在楚珩身上,玉佩上的龙首山文清晰可见。楚珩后背一沉,从石凳上跌了下去。仙君忽然不再笑了,淡然望着他,“这便是你来这趟的正事了。楚珩,你应该想过,为什么活下来的是你和那位将军,大概也早已猜到,你入不得轮回,直到重回人世,都不是偶然。”
说话间,楚珩又感到了那种魂魄被撕碎的剧痛,他咬牙忍着,身上每一寸都被凶狠地扯开,有什么从他身上飘向仙君掌中,而后他身上的“伤口”又缓缓缝合。楚珩几乎能感受到针线穿插游走的折磨,汗从他的下巴滴了下来,而他硬是不肯出声。
数不清的魂魄从楚珩身上离开,被仙君收在手中,汇聚成一个球,球体表面仍然有魂魄嘶吼哭喊着想要逃脱,有的向外伸出手,有的探出一张痛苦扭曲的脸,有的肢体都残缺了,却牢牢被吸在仙君掌心的光团之中。
待所有不属于楚珩却依附在楚珩身上的魂魄全部剔除,阵法汇成一朵玉色昙花,印在了楚珩背后蝴蝶骨之间。
“这就是你能活下来的原因。”仙君轻声说着,握起拳,无数魂魄在他手中化为一颗红丹,天上飞来一只仙鹤,衔起那枚丹,未作停歇,又飞走了。仙君说,“喝杯茶缓一缓吧。你生前便被人在魂魄上动了手脚,死后于黄泉河畔吸收了太多亡魂,自然是入不得轮回的。你还死不得,我替你拔了这些魂魄,你需要花些时间去恢复。我放在你身上的昙花引可以帮你形魂不散,但使你吸收万千怨魂的,和使你重获□□的,并非同一人,前者只想以死魂炼化你,后者则是阻断了这条路。若非迫不得已,往后你也尽量避免再和亡魂遗留人间的意念产生关联,若打破昙花引,你怕是会形魂俱灭。”
楚珩攒出一点力气,用手背抹掉下巴上的汗珠,坐起来颤着手伸向茶杯。方才摸上去温热的茶杯此时对他而言成了滚烫,而楚珩顾不得烫,匆忙喝下几口,呼吸尚未平复,惊疑不定地望着仙君。
“你那将军也被炼化过,天罚是最后一把柴火,阴差阳错被他带在身上的玉魄替他挡了天雷,他虽逃过炼化,却也入了魔道。”仙君淡淡望着楚珩,“他已成魔,我拉不回来,但你……”他顿了顿,对着楚珩一笑,“我还是可以救一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