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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相闻不相见相见不相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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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雨似天罗地网,铺天盖地而下,将人困住,逃无可逃。

城北很远,路越来越窄,湿滑难行。

扶桑脚步踉跄,膝上的伤口被雨水冲得没了知觉,只有摔倒时膝骨触地,才会短促地痛一瞬,只是每一次都比上次更疼几分。

但他后背很稳。

脚下再坎坷,背上也不动分毫。

拂衣烧得身体发颤,贴着他的背,迷迷糊糊地呓语:“哥...别赶我走...”

天地间雨声滂沱,扶桑充耳不闻,所听皆被他背上的微弱气息隔绝在内。

他以为这半个月的流放,他的心脏已经麻木了。

可此时,那点几不可闻的呼吸声,触着他的耳膜,一丝一毫尽数传入心脏,牵系着他的心跳,一下又一下。

引他生出无尽忧怖,生怕下一秒,那耳膜上的震动就停下了。

于是他不停地对拂衣说话,说小时候的事,说长大之后的事。

可惜扶桑平日里本就是个惜字如金的性格,要他把一句话掰成两句讲,比走这条路还难。

他说尽了,只能开口讲起这条路尽头的故事。

“拂衣,你知道这座晴女娘娘庙的来历吗?”

“这地方原来是皇家庙宇,国主少年时在这修行过几年。那时候香火旺得很,庙门前日日都是香客......后来庙里失了场火,烧死了不少人,从那之后就闹鬼,香火也断了。”

本是个惊心动魄的故事,从他嘴里说出来,三言两语,寡淡地结束了。

扶桑突然很厌恶自己的笨嘴拙舌,在这种时候,他是个没用的兄长。

眼下,他无计可施,只能低声一遍遍重复:

“拂衣......你再同我讲句话,好不好。”

手腕上的锁链越拖越沉,勒得骨缝都疼。可他的手始终托着拂衣的腿弯,连一点高度都不肯松。

庙的轮廓隐在雨幕中,视线被雨水遮住,模模糊糊的。

终于,到了。

扶桑撞开庙门,惊起一殿残香。

黑暗里,有人出声:“谁?”

扶桑把拂衣小心放下,跪在他身旁,抬头道:“老人家,他受伤了,求您救救他。”

一盏油灯亮起,照出一张白须白眉的脸。

老庙祝眼睛蒙着一层白翳,却准确地“看”向拂衣的方向。他掌着灯,摸索着蹲下,枯槁的手搭上拂衣的腕脉。

观昙在扶桑身体里,看这庙祝,心里觉得古怪。

一个眼盲之人,为什么见有人来第一反应是点灯。而且刚才灯油滴落的时候,他的手指还往旁边避了一下。动作很细微,灯油刚刚好从掌间穿过,掉在地上。

这不像是盲人能做出来的反应。

观昙心道:不知扶桑这个榆木脑袋有没有察觉,不过他当下关心则乱,注意不到也是正常。

庙祝收了手,道:“我去煮些汤药,你在这里陪你弟弟。”

扶桑抬头,似是察觉不对:“老人家......我没说,他是我弟弟。”

火苗晃动了一下。

“国师扶桑,百子封龙,声名赫赫,这晴丘国内谁人不识?据说国师有一个一手养大的弟弟,是他身边唯一的亲人,也就是现在地上躺着的这位吧?”

庙祝答得坦荡,让扶桑无从怀疑。

“你既然认出我来了...”扶桑欲言又止,“只是如今我已戴罪流放,人人避之不及,你还愿意帮我?”

老庙祝走出几步的身体,微微侧回来一些,许是白翳映着烛光的缘故,闪过一丝光亮,答道:“我也不是平白无故帮你的。”

这话说得不明不白,却不像有恶意。

扶桑问道:“老人家请讲,需要我做什么,自不推辞。”

“庙中壁画,走火之后残损至今,无人修补,我眼睛不好,也修不得。你这几日若有空,便替我补一补。”

说得很轻巧,像是随口托人修屋补瓦这样的事情。

扶桑自然也没什么怀疑,应道:“好。”

在晴女庙接下来的小半个月,日子过得出奇地平静。

拂衣的烧反复了几次,后来终于退下来,不过身体还是虚得很,少不得要再休息几日。

扶桑除了照看他的时候,其余时间都在补画。

国主也并没有派人来催促扶桑上路。

庙祝每次去煎药,都嘱咐扶桑不必跟来,然后一去便消失好半天,才端出一小碗温热的药汤来。

一切都很平顺,越不见波澜,观昙的心里就越不踏实。

每个人都不急不躁,只有观昙很忙。

每天晚上等所有人熟睡,观昙会偷偷溜出去,四处转悠到半夜。

一是碰碰运气,看能不能找到阿厌。

二来,虽然知道这段过往的结局早已注定,他还是忍不住想看看,那位老庙祝到底有什么底细。

某天夜里,天降小雨,风带着一点冷。观昙站在廊下,对着夜色轻声唤了一句:“阿厌,你到底在哪?”

“喵——”

房檐上传来一声轻飘飘猫叫。

“阿厌?”观昙顺着声音抬头看去。

“喵——”又一声回应,像是在引他过去。

“你不会是附在猫身上了吧?”观昙为自己这个想法吃了一惊,但转念一想,当只猫......似乎也不错。

猫半蹲在房檐边缘,尾巴绕着身体,听到观昙的声音,尾巴尖翘了翘,又叫了一声。

“怎么,第一次当猫,太高的地方不敢往下跳?”观昙笑了一下,“别怕,我来抱你下去。”

他寻了个竹梯,搭在房檐上,系起衣摆,开始往上爬。

猫看他靠近,起身竖起尾巴,毛茸茸的脑袋微微探出一点,然后定住,连带一双琥珀色的眸子也随之定住,一眨不眨地看他。

“在认人吗?”

观昙踩着竹梯,上半身俯下,将脸凑到猫面前。

锁链随着他身体的动作轻轻晃动,他低头看了一眼,伸手握住链子的末端,将那串沉重的金属束在掌心,拢紧了,不让它再响出声来。

另一只手慢慢抬起,五指轻轻收拢,在猫脑袋上抓了两三下。

猫的毛发被细雨打得有些湿,被他这么胡乱一抓,头顶顿时出现个小小的毛啾,软乎乎地立着,看起来有点傻气。

见它没有跑走,反而眯了眯眼,像是享受似的窝着不动,观昙心里踏实了几分。

他伸手,将它轻轻接入臂弯。

“好了,阿厌,我接住你了。”

闻言,猫像是听懂了,拿头蹭了蹭观昙的胳膊,尾巴顺势收在身前,乖顺地伏下来,一动不动。

他一手护着猫,一手扶着梯子往下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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