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翊道:“我惊雨二师兄对魂器法器颇有研究,令史不妨与我同去幽冥界,请他看一看。”飞龙道:“惊雨护法在法器一道浸淫已久早已颇深,如此再好不过。我本也欲往幽冥界详查魂灵屡次被劫之案,那就叨扰了。”于是一行人返程。穆颜起身,垂头丧气地带领众鬼差跟在云翊飞龙暮青身后,很是愤恨地瞪了我和乌蒙一眼。我低头佯作不知地与乌蒙远远跟在后面,隔着一众牛鬼蛇神影影绰绰看到云翊和暮青修长俊逸的背影,想到可能被关在那坛子里的胖冬矮虎,感觉甚是惆怅。回去却是与方才的路径不同,约莫行了半个时辰,众人在一方凹凸不平的青黑巨石前停步。穆颜亮出令牌,施法叩响巨石,听得“吱吱呀呀”,地下开了一条裂缝,鬼差们跟随云翊、飞龙、暮青跳了下去。我和乌蒙也随着跳了下去,耳畔阴风阵阵,像掉进了无底洞,我拉住乌蒙衣袖,也不知下坠了多久,直到隐隐传来滔滔水声,脚下有了亮光。紧接着双脚触地,终于着陆了。眼前一道浊浪滔天一眼望不到彼岸的大河,孤零零一道石桥悬在河上,莫非就是传说中的奈何桥下忘川河?传说中,走过黄泉路,踏上奈何桥,饮下孟婆汤,恩怨情仇皆成前尘往事,各自奔往新的轮回。这忘川不舍昼夜滔滔流下,不知初次渡化何人?又不知我前世是谁,下一世我又是谁?云翊、飞龙与暮青岸边立着,衣衫猎猎飞扬,丝毫没有要上桥的意思。
风萧萧兮,吹得我浑身冰冷。鬼火晦暗,寂静无声。我偷偷打量云翊,他看起来伤势已好,只是脸色仍有些苍白,白衣在风里有些空落。暮青紧随云翊,俨然他的贴身护卫。河上遥遥飘来一艘黑船,船头一杆鬼头旗迎风招展。船越驶越近,竟是一艘颇为壮阔的乌篷船。船首立着一人,他身着紫袍,面相英武,身姿挺拔,一双黑漆漆的眸子光华潋滟,正顾盼神飞地向岸上瞧来。眼看船即将靠岸,他纵身跃上岸边,拍着云翊双肩朗声笑道:“小师弟,想死为兄了。”欣喜之情溢于言表。想必就是云翊那位惊雨二师兄了。云翊温文一笑,与飞龙、暮青登了乌篷船。穆颜等鬼差毕恭毕敬地送船离开。这时河上又漂来五六个筏子,穆颜率众三三两两地跳上筏子,每个筏子都站的挤挤挨挨,边缘站着的一不留神就要跌入河中。我和乌蒙方才犯了众怒,眼看筏子都满了,但无论如何也得挤上去。云翊本已躬身进船,忽又回身对我们说:“那个使幽冥鬼火的小哥,还有那个长胡子使杖的差官,与我们同行如何?”我心下一惊,难道又被他看出来了?这一迟疑,筏子已箭一般划走了,我和乌蒙只好交换个眼神,道声“多谢”,纵身上了乌篷船,云翊也未邀请我们入舱,我们乐得在舱外坐着。激流在侧,深不见底,我有几分眩晕,听见舱中几人寒暄片刻后,开始研究青铜小鼎。惊雨护法洪亮的声音传出:“奇哉,这世上竟有人能再造聚魂鼎,怪哉,竟能造得青出于蓝。传闻当年妖王亲自下令毁了聚魂鼎,想来并未亲手执行,竟让人偷了空子再将鼎重铸。你们看这接合纹理,真是巧夺天工。更奇的是竟能将一鼎分而重铸为子母双鼎,子鼎摄取魂灵精元初化为元气,借助母鼎渡到自身。若我所看不错,这鼎应该是异界聚魂鼎与仙界失传已久的天元炉合二为一了。”飞龙惊讶道:“传说天元炉是仙界神器,藉炉修炼可汲取天地元气,达事半功倍之效。到底是何方神圣,既能寻得异界聚魂鼎,又能掌控仙界天元炉呢?”云翊道:“师兄,魂灵入鼎,可有释放之法?”我比较关心这点,竖起耳朵凝神静听。惊雨叹了口气,所答却与方才乌蒙说得并无二致,我心又沉了沉,惊雨又道:“这小鼎炼化魂灵、精元、元神,无非是聚合为灵力。小鼎可载灵力总有限度,若可注入足够灵力,当可将鼎内灵力之外的东西赶出。这小鼎怕是只有母鼎能够开启,除非以元神身入鼎内。不知这鼎容量几何,试问谁有足够的把握将这鼎填满呢?”云翊接口道:“若借助灵石呢?”惊雨尚未答话,暮青已脱口而出道:“不可。”云翊温言道:“我这青弟一时情急,师兄、令史莫怪。我自问也没有那个本事,只此一问罢了。”惊雨沉吟道:“借助灵石倒可以考虑,这是仓促之间,上哪里去寻灵力充沛的灵石?且灵石之力又不是轻易可以引出的。”飞龙道:“听闻当年的大西洲本是西海以西一片不毛之地,只因从天而降一块生灵石才得以繁衍生息,成为现下与四海比肩的一方仙域。”云翊笑道:“大师兄对生灵石可是宝贝得紧,除非他那个更加宝贝的夫人被关在鼎中。”我听着他们讨论种种可能,一颗心像那忘川上的筏子一般浮浮沉沉。没留神间,船已到岸。穆颜已遣散了众人独自在岸上恭候。云翊、飞龙、暮青、惊雨陆续下船。惊雨手中捧着青铜小鼎,上岸后凝立不动,皱眉沉思。我方才有些晕船,恶心无力,乌蒙携我下船后侍立惊雨身后。穆颜毕恭毕敬地向惊雨道:“护法,您与神君难得一见,这鼎不妨慢慢参详,还是先请神君与令史移步入内如何?”惊雨浑若未闻,揪着眉头盯着小鼎,口中念念有词:“奇怪,当真奇怪。”云翊无奈地摇摇头:“师兄痴迷各类神兵、法器、魂器几万年,没想到仍是如此忘我,当真不该在船上就给他瞧这个。”飞龙道:“惊雨护法已是此道第一人,若连他都无计可施,只怕这次被收的魂灵休矣。”云翊瞧了一眼仍痴痴呆呆的惊雨,对飞龙道:“看来师兄是不能招待我们了,不如就近先去掌簿文房处讨杯热茶如何?”飞龙点头道:“也好。”又袖手对穆颜道:“劳烦穆大人去请一下冥君吧,给我们好好说道说道你们这鬼魂被劫之事。”穆颜赔笑道:“恕小的失陪。”又嘱咐我和乌蒙两个招待好贵客,转身离去了。云翊蓦地回身瞥了我和乌蒙一眼,温文笑道:“劳烦小哥引路”。他这一笑,我瞬时目眩神迷,幸好这幽冥界一片晦暗,我又涂了个枣红脸膛,想来应该不至于像上次扮小七时被他轻易看穿吧。
我并不认路,总不能在忘川河边干站着吹风,只能带着他们朝着穆颜所去的一扇黝黑大门走去。惊雨护法仍是痴看着掌中小鼎,木木然地被云翊拉着走。乌蒙走在最后。听得暮青低声说:“伤还没好利索,非得来这阴气森森的鬼地方。”无怪乎方才只有暮青一人出手。云翊道:“无妨。就算不查烟霞村的事,我也得来告知二师兄仙君欲征伐大西洲之事。”暮青道:“你且先忧心一下自己吧。”语气中颇有愠怒。云翊没再出声,只施施然跟着我走。穿过大门是一条幽深大路,灯火明明暗暗,岗哨稀稀拉拉。遇分叉路我就随意转向,寻思遇到某个敞开厅堂就带他们进去坐下再说。谁知拐了七八拐,石阶下了几百道,仍然是昏黄灯光下幽深不见底的路。我头皮发麻,这路一直走下去不会去往无间地狱吧。不知乌蒙认不认路,但目前他在最后面,一时也无法商议。忽听暮青在身后悠悠说道:“你这小鬼到底认不认得路?”我驻足道边,踟蹰着要不要去找个鬼差问问路。幽冥界大如迷宫,我即便在此当差,也不见得识得所有道路,打听一下也属正常吧。云翊似笑非笑地瞥了我一眼,道:“掌簿文房乃幽冥界中枢,是略远了些,不过也快了。”说罢大步向前引路了。我瞧他看我那一眼颇有些意味深长,有点心虚,但求之不得,垂首恭立一旁,跟乌蒙一道走在最后。乌蒙瞧我擦了额上的冷汗,悄声说:“冥界本也属我圣界管辖,后归了仙界后变化忒大,老臣委实也不太认得路。”我叹口气,要不是凑巧碰到云翊与暮青,连我们两个都陷在这里也说不准。一行人拐入小道,又下了十几级台阶,拐了两拐,终于走到一间石厅门前,门上匾额上书两个龙飞凤舞的朱红大字:文房。守门小吏瞧见惊雨,远远赔笑作揖行礼请我们入内,其中一个一溜烟跑进去禀报了。惊雨护法眉头纠结地愈加厉害,被云翊牵着走进石厅,又被云翊按在椅上。我打量了一下这石厅,按照会客厅的摆设的一间颇为宽敞的石室,四角及顶上燃着长明灯,厅深处一扇敞开的大门,隐隐可见望不见头的幽深长廊,廊上挤挤挨挨立着密密麻麻塞满簿册的架子。云翊与暮青随意坐了,早有小鬼奉上茶来。我和乌蒙垂手立在惊雨身后,且装作护法随从。细看来,那只小鼎打造得颇为精致,镂刻得繁复的符文图案,上缘四角各有一个栩栩如生的神兽,或振翼欲飞,或作势欲奔,或豪气咆哮,或凛然耸立,只顶上有个几不可见的小孔。我专注看了几眼鼎身符纹,竟觉这符纹似在缓缓流动,变幻不定间如开到荼靡的妖异花朵,仿佛有股摄人心魄的力量,一时竟难以将视线移开。乌蒙在旁撞了我一下,我才醒回神来,暗自心惊,这小鼎果然邪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