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篇章<雪>;伪科幻paro,科研工作者叶×人鱼蓝。字数1.9w。
天气晴朗,微风拂过海面,蓝色同时在天幕与脚下延展。
一群海鸥盘旋在蓝雨海上科考基地的上空,其中一只突然俯冲下来,精准叼走了笔言飞手里汉堡的夹心肉饼。
“喂!你个坏鸟!”笔言飞气得站起来跺脚直骂,差点踩空掉进海里。
这汉堡有多来之不易,海鸥它知道吗?这可是他花了一百三十五的巨额配送费才送来的疯狂星期四,中途还被几个一点也不知道尊老爱幼的同事打劫了一半。
看着懊恼的笔言飞,许博远摇摇头,把薯条盒子递过去:“早说了让你藏着掖着,你也不听。”
笔言飞泪流满面:“我容易吗我?我放着眼前海景房绝佳机位不享受,难道要躲进船舱里面吃吗?”
他在蓝雨基地负责的是数据监测设备的一线维护,天天钻井喝海水,都快变成一朵阴湿蘑菇了。也就吃饭这会儿他能钻出舱外透个气。
笔言飞恨恨地转身要接薯条,却又有几只海鸥见缝插针地直冲他来,显然是觉得他好欺负。
说时迟那时快,一枚贝壳碎片飞了过来,笔言飞都没看清楚发生了什么,就见三只海鸥四散飞逃,薯条总算险之又险地避开了海鸥的魔爪。
笔言飞没看清,许博远却看清了。那枚贝壳碎片分明是轻轻巧巧地把海鸥伸长的嘴砸偏了一丁点,接着回弹到另一只海鸥的爪子上,又掉落在第三只海鸥的背上,才吓得它们不明就里地逃窜。
这一石三鸟的功夫让两人都惊呆了,不由得转身朝海面看去——没想到扔贝壳的是个陌生人,撑着一条没有安装任何机械设备的普通独木船,手里竹竿在礁石上一点,就跃上岸来。他戴了顶渔民的破草帽,穿了个沙滩便利店一定会卖的夏威夷风情花裤衩,墨镜下的唇角微微上扬,那件微微打湿的白衬衫贴在身上,隐约勾勒出他的腹肌线条。
“我靠!老蓝你知道吗!那件衬衫抵咱俩月工资!”笔言飞低声惊叹,“你说会不会是这种比较贵的衬衫就能显肌肉啊?”
许博远还没来得及说话,那个家伙挂在脖子上防水袋里的手机却响了起来:“……小螺号,滴滴滴吹,海鸥听了展翅飞……”
好复古的铃声。
许博远暗忖。不过这首歌他倒是很喜欢。
草帽侠撇撇嘴,刚摁下接听键,就有超大音量的怒骂声传过来:“混账哥哥你又跑哪去了?”
“你慌什么,我又没拿你身份证。我去哪对你有影响吗?”草帽侠悠哉地应着。
“——你!”对面的人似乎被噎住了,“算了,不问你这个,你是不是把我衬衫穿走了?”
“啊?哦,好像是穿错了,不好意思啊。”听起来一点“不好意思”也没有。
电话那端的人咬牙切齿地抱怨:“我的衣服都是成套成套搭的,你这拿走了我就——”
“你怎么跟张新杰似的,啧。你多定几件一样的呗。我有事在忙,先挂了啊。”说罢他就毫不犹豫地掐断了电话。
趁这功夫,许博远已经拾起了那枚贝壳碎片:“……岩棘芭蕉螺,你在珊瑚礁X7区采的?”
草帽侠摘下墨镜,露出了惊讶的眼神:“还真能认出来啊?厉害厉害。”
话音刚落,许博远就看见黄少天闪现在一旁,揽住来人的肩得意洋洋地炫耀:“怎么样怎么样?我就说阿远能认出来这片海所有的贝壳嘛。我们蓝雨是不是人才辈出啊?有没有心动啊?比如说跳槽到我们蓝雨来什么的?我们福利好,上班偷吃零食也不会——”
“少天。”喻文州也出现在了舱门口,黄少天立即强行把话题扭转,“……食堂超好吃的真的,不好吃你跟我姓!”
“一见面就挖人墙脚,这就是你们蓝雨的待客之道吗?”草帽侠笑着打趣。
“彼此彼此,刚才若不是少天先开口,叶前辈可就开口把我们蓝雨的高手挖走了。”喻文州回敬了一句玩笑话。
笔言飞眼珠滴溜溜转,大脑都快转冒烟了,悄声和许博远嘟囔:“挖我们蓝雨的高手?我就知道我的努力一定会被看见,不行我得先问问待遇……”
下一秒,“叶前辈”却从容不迫地开了口:“是啊,你们也知道现在兴欣很缺矿石样本和生物样本。可惜我威逼利诱了很多次,你们这个大高手都不为所动呢。”
许博远猛然反应过来,这家伙就是在科技论坛的第十区交易专区向他兜售稀有样本的“君莫笑”!交易样本就算了,还忽悠他帮忙写各种文件,什么“科技经费申请表”,什么“课题研究申报书”,什么“样本储存与管理手册”……甚至还怂恿他跳槽去兴欣!
笔言飞花了十秒钟反应过来,立即大力地拍了拍许博远的后背:“老蓝你可真是好样的!我们生是蓝雨的男,死是蓝雨的鱼!”
又过了两秒,许博远听见损友把脑袋靠过来:“对了,他开价多少啊?没什么我就是好奇,真的,我就问问……老蓝?老蓝?”
耳力极好的君莫笑甚至还学会了抢答:“不多,目前开价是一天一张叶秋签名,还欠着五天工资呢。”
叶秋的签名!笔言飞的手都哆嗦了。
说起叶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他是十年前在科学界冉冉升起的一颗新星,同时在多个学科领域发表了重量级论文,并申请了上百种极具独创性的科研发明专利,听闻当时他所在的嘉世研究所还推出了几种非常实用的新型科研器械。后来叶秋主攻金属材料领域,并连续三次夺得了年度最佳科创奖。他一直以来研究的一个“分子机器”的课题形成了诸多成果,多少科研人挤破脑袋都想加入这个课题组,毕竟传闻“小白鼠来了都能混个SCI一作”。叶秋的签名也是价值连城,据说一个普普通通的专利授权,只要是挂在他名下的,授权费都水涨船高到离谱的程度。
叶秋在科技论坛的账号“一叶之秋”也是粉丝榜首,但一年前他却宣布退出嘉世研究所,并移交了论坛账号,并没有多少人知道他去了哪里。可不久之后,论坛又有个“君莫笑”的账号开始活跃,兜售各种珍稀样本。许博远正好那段时间代管了蓝雨在交易专区的官方账号“蓝河”,就与他频繁地打交道。
科研这种事,其实也是有不光彩的一面的。缺数据缺样本就很难出成果,因此也有些机构暗地里在控制数据和样本的流通,希望藉此能让一些学术对手被挤出赛道。一开始他们也有怂恿许博远联手,但许博远没答应,后来一段时间连带着蓝雨都有点被打压。但君莫笑很快就以“叶修”为一作作者发了篇被引量很高的论文,还售出了专利,不少厂家和偏重实践应用的基地纷纷抛出橄榄枝,兴欣就这样奇迹般地站稳了脚跟。
很多人从论文风格分析叶秋和叶修是同一个人,但笔言飞直到此刻才确定这个事实。
原来这个“叶前辈”,就是那个科研之神——叶神吗?想不到竟然如此年轻。
“所以,许博远同学,你愿意来兴欣吗?”叶修摘下草帽笑着问,语气别提有多真诚。
我靠,不是吧,当着我们蓝雨一把手二把手挖人?
笔言飞在内心无声地尖叫,转头却看见许博远面无表情地摘下了一对不太明显的助听器:“助听器好像没电了,不好意思,我先回去了。”
眼看许博远消失在舱门里,黄少天幸灾乐祸捧腹大笑:“你看看,老天都不让你得逞!阿远的助听器刚好没电了,这下你说什么都没用了哈哈哈哈哈!”
叶修的脸上头一次出现了意料之外的困惑表情:“他一直戴着助听器?”
“嘿嘿这你就不知道了吧!阿远可是巴瑶族人的后裔!巴瑶族你知道吗,就是那个一生都在海上——”眼看黄少天要开始讲巴瑶族编年史,喻文州果断地接过了话头:“阿远从小就被族人戳破了耳膜,以便适应深水压力。后来他流落到这片海域,就一直孤零零地在海上生存,一个人呆了很多年。直到魏教授和少天有次出海碰到了他,就把他带回来了,给他办了个身份证。”喻文州解释道,“名字是我们大家一起给他起的。不过他一直带着一柄刻着春雪二字的短刀,住的小岛附近就是蓝桥湾,所以他自己取了个论坛ID蓝桥春雪。他学东西挺快的,五年前他还一个字都不认识呢。”
“巴瑶族?”叶修咂摸了几秒,“我记得巴瑶族人不是这样雪白的肤色吧。”
“也许是混血。”喻文州笑意不减,“所以,如果叶前辈没有与他建立更深的感情基础的话,是不可能把阿远从我们蓝雨带走的。”
叶修的眼里闪过一丝遗憾:“既然如此,那先让他陪我几天,找点东西,这样总成吧?”
“没问题,只要他自己同意,我们没有意见。”喻文州点头,又冲笔言飞招手,“新来了一批博士生,你去看看可有你这个方向的。”
笔言飞蹭的弹射起步,开心地闪人了。
没想到他在大厅看见的却是已经被新人们围在中心的许博远。
“许老师许老师,我们三餐是几点啊?”
“许老师我们这边有电热毯吗?会不会得风湿病啊?”
“许老师我们洗澡有隔间吗?”
“许老师我们有月休吗?”
笔言飞刚挤进去想吆喝,就听到两个博士生在窃窃私语:“许老师人这么好,不知道他在哪个课题组,希望和我是同一个领域……”
可恶,老蓝莫非是什么塞壬海妖转世,这才说了几句话,就把新人们哄得团团转!
等等,老蓝不是助听器没电了吗?
笔言飞狐疑地抬头去看,却看见跟踪自己过来的叶神闲庭信步走到人群旁边,不由分说地把许博远捞了出来:“不好意思,许老师暂时加入我的课题组,同学们等几天吧。”
“你什么课题组的啊,不知道先来后到吗?”顿时就有人不满了。
“高分子金属,怎么,还有人想来?”
“嘁,这么老掉牙的项目还劳烦我们许老师。这个课题早十年就被人做透了,现在有了超聚合量子材料,哪还有人去研究这个……”
被他讥笑的这人却露出了怅然又释怀的表情:“是啊,所以现在我要继续做我十年前未完成的课题。”
看着两人消失在走廊尽头,新人们面面相觑:“那是叶神?”
“对,那是叶神。”笔言飞把薯条盒子的最后一口碎屑倒进嘴里,表情已经超然物外了。
“我靠兄弟你是哪个大佬啊,室内不是不让吃东西吗?”
笔言飞闻言,整了整衣领,煞有介事地说:“那我就自我介绍一下吧,我是蓝雨数据监测课题组的副组长,严飞宇。许老师嘛,他一天24小时有14个小时都和我呆在一块……”
果然,此举吸引了不少慕名而来的博士生。
但他们没想到的是,笔言飞说的14小时是睡觉+吃饭+洗漱+打游戏!这个满嘴跑火车的家伙只不过是和许老师一间寝室!
甚至就连这一条都不作数了!因为蓝雨基地一把手特批了个新的寝室,让许老师过去和叶神住一间了!
新来的博士生们咬碎了牙,却怎么都说不出坏话来。
但这间特批的客用豪华寝室并没有发挥它应有的作用。此刻许博远正陪着叶修在海面上游荡,凄风苦雨的,叶修却一点回去的意思也没有。
“你饿不饿?”叶修抹了抹仪表盘上的水雾,回头问道,“等会就要下海了,要不要先吃点?”
许博远哼了一声:“喝雨水都喝饱了!”他百无聊赖地伸手在海水里搅和,“你要的海底地图我都给你标注好了,非得要我陪你来做什么?二笔监听可6了,让他来更合适。”
叶修摇摇头:“这次我要采集的样本在活火山附近,情况复杂,地图没办法展示那么精确,仪器也不行。”
“黄少吹牛的你也信?我再怎么活地图也不至于——”
“而且你会把影响减弱到最小。论坛交易的那些材料里,你刻意隐瞒了一些细节,是担心有人进行破坏性发掘吧?”叶修穿上了潜水服,把氧气瓶递过来。
许博远的眼神闪了闪:“哪有你想的那么高端,我不过是为了蓝雨做点保密性处理。”
“那也说得通。请这么爱保密的许老师来陪我下海,我一点也不担心兴欣的机密被暴露。”叶修揶揄道,“许老师今天助听器的电量足吗?”
许博远脸色青了又白:“我都说了我昨天是回实验室拿了备用机……”
“不管怎么样,我都想被许老师听见。”叶修笑着伸手,“走吧。”
许博远赌气地撇撇嘴,握住叶修的手,两人一同跃入了海平面之下。
鱼儿在身边游弋,雨水落在海平面上却又瞬间融化在浪花里。两人穿过珊瑚礁,一路下潜。叶修打开红外探头,紧紧握住许博远的手,感受水流从二人的指缝里哧溜钻过去。下潜了两百七十米,许博远停下来,示意叶修打开监测面板记录位置。考虑到人类的身体素质,简单的潜水设备只能到这里了,再往下必须乘坐潜艇。
叶修点头,从腰上掏出了一个小盒子,也没看清他拧了哪里,小盒子忽然裂开变作水母状,朝黑暗的海底深涧游去。它看似轻盈的身体却丝毫没有受到水流阻力的影响,势不可挡地垂直下落。
与此同时,叶修一直护在胸口那个复杂的仪表盘也开始闪动一堆数字。
氧气在一点点减少,快要靠近警戒线的时候,许博远刚想催促叶修离开,忽然发觉周围鱼群传来一阵异动,随后遥远的地方现出了一群巨大的阴影。
是抹香鲸!可是这个时候抹香鲸为什么会到这里来?
紧接着,许博远闻到了一丝血腥味,急忙抓住叶修的手开始上浮,中途还被逃窜的鱼群撞了几个趔趄。
靠近海面时能看见另一个平滑的阴影在高速移动。浮上去一看,果然有一艘非法捕猎的渔船正朝这个方向驶来。
叶修吐掉氧气管,也皱起了眉头:“怎么办,能拦得住吗?”
许博远却头一次露出胸有成竹的笑容:“我去扔几团海藻把他们发动机堵住,等鲸群走了再扯下来。”
“那……你冲锋,我掩护?”叶修问道。
“那你可别拖我后腿。”许博远冲着他们俩的小型科考船扬了扬下巴,“守好咱俩的船,不然等会你想游回去我可不背你!”
“注意安全!”叶修话音未落,许博远就已转身钻入水里,一丝浪花也未溅起,就仿佛从来就与这大海是一体的。摘掉了红外探头和氧气瓶的他,如同一条剑鱼,飞快地劈开海浪,倏尔就消失在叶修的视野里。
叶修揉了揉眼,又低头看了一眼许博远丢下的那个氧气瓶,刻度几乎还是满的。
“巴瑶族人吗……”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感觉许博远拿海藻堵人家发动机这事儿非常熟练。
——可是怎么会有人对这种事熟练啊?
血腥味愈来愈浓,叶修低头看见海面上漾开的血沫,叹了口气。鲸群里有好几只抹香鲸受伤,其中一只小的受伤最重,海面都快被它的血染成了黑色。这里离蓝雨基地那么远,恐怕也救助不了了。
远处轰鸣着的渔船慢慢减弱了它的噪音,最后总算是保持了相对静止的距离。
叶修的目光逡巡着,始终没有看见许博远。正在他不自觉攥紧了拳头时,忽然一捧水花扑面袭来,许博远从水底下蹿出来,笑容格外狡黠:“圆满完成任务!”
叶修松了口气,伸手拉他上船:“再不回来我还以为你要打入内部了。”
“能用海藻解决的问题,我费那么大劲干嘛?”许博远说着,居然还拽上来一团海藻,“带点回去,这个炖汤好吃。”
“广州人是什么都要拿来炖汤吗?”
“你非要这样想那我也没办法。”许博远伸手一抛,就把一条海藻套在了叶修的脖子上,故作凶狠地说,“你晚上睡觉最好两只眼都站岗,小心我把你也炖了汤。”
叶修刚要反驳,小船忽然歪了歪,方才他以为必死无疑的小抹香鲸居然把脑袋露出海面,拱了拱小船,一副亲昵的模样。
没看错吧?刚才那个深可见骨的伤口呢?
“我们回去吧。”许博远伸手摸摸小抹香鲸,又拍了拍它的脑袋,转身拧开发动机,没等叶修回答就发动了小船。
“听说抹香鲸性格不是那么温顺,居然对你这么……”叶修回头看了一眼渐行渐远的鲸群,意味深长地说。
“那是人家视力好,知道我是帮了它们的大好人。不像某些人,非要我把蓝雨两个字刻脑门上才能看见。”
叶修沉默了一瞬,又笑起来:“早知道我当年第一次来的时候就带走你好了。”
“当年?你什么时候还来过这里?”许博远疑惑。
“那还是十四年前,小学六年级的暑假,我和爸妈弟弟一起来的。当时我听一个老渔民说海上有人鱼,人鱼会让海里下雪,我就特别想看看,坐船出海的时候正好赶上大暴雨,我就偷偷跳船了。”
许博远惊得目瞪口呆:“你这熊孩子心太大了吧……不对,你听哪个老渔民说的?”
“就当时海滩上有个一直戴草帽的穿反光背心的老爷爷……后来也没再见过他。我当时在沙滩上捡贝壳的时候,捡到了他丢失的一枚戒指,他问我有什么能答谢的,我说想听点别人没听过的故事,他就告诉我他曾经见过人鱼。那还是很久之前,一次石油泄漏,大面积的海洋都失去了生机。他是清理队的一员,在现场做了几天无用功,心情很烦闷,然后下暴雨不小心卷进海浪里,船翻了,被人鱼救起来了。后来那个月亮格外明亮、海上格外安静的晚上,他看见一群人鱼围成一圈在歌唱,其中一只朝着月亮的方向祈祷了片刻,接着跳进海里,融化成了无数泡沫,那些泡沫变成了星星朝海平面以下坠去,渐渐消融变成一片一片的白色晶体,就好像在海里下雪一样。第二天海面上的石油就都消失了。”
许博远嘁了一声:“这你也信?人鱼这种事早就辟谣了,就是海象。叶神不是我说你,你一个科研前线的大人物怎么能信这种唯心主义的东西呢?”
“你怎么知道我就没见过人鱼呢?”叶修反问道。
许博远握着方向盘的手一抖,小船在海面转了个弯:“建国以后不许成精。你就别开玩笑了。”
叶修伸手接过方向盘,扶正了航线,语气悠长而怀念:“就在我跳船的那天晚上,我也遇到了人鱼。不知道是谁弄丢的啤酒被他喝了,他抓着我唱了一晚上的歌,还问我好不好听,说这是他特地学的流行歌曲,可哥哥姐姐们都不喜欢,嫌他叛逆。”
许博远干笑了两声:“叶神你真会编故事。人鱼又不是人类,怎么会说人话……”
就在这时,叶修的手机响起,《小螺号》的歌声从防水袋里传出来。
“人鱼唱的,就是这首歌。我一直把这首歌当做手机铃声,就为了不忘记那个绮丽的夜晚。”
许博远却强行打断他的回忆杀:“都响半分钟了,你倒是接电话啊!”
接听键一摁下去,响起的又是许博远熟悉的声音:“哥,算我求你,你换个研究方向行吗?别天天上山下海的,又拾垃圾又盗墓的,老佛爷今儿跑我办公室来坐了,怪我不给你投资,又怪我不看好自己的身份证……你这个卫星电话整了比没整更坏事儿!老佛爷见天地盯着你那个定位……”
叶修的弟弟絮絮叨叨说了好几分钟,叶修才开口打断他:“你告诉妈,这是我从一开始就想好的。我想永远追逐人生的极光,也想让地球永远都有极光。”
挂了电话,他却发觉许博远托着下巴在看他:“看极光你来广州干什么?”
“这是比喻。”叶修无奈,“你学了五年了,蓝雨没教你修辞手法?我看你挤兑我倒是无师自通啊?”
许博远嘟囔道:“论坛里灌水帖看多了,我自学成才。”
叶修却又继续讲起那个遥远的故事:“我当年遇到的人鱼很好奇陆地上的生活,还问了我很多人类的事情。对了,他还有一把小刀,说是在沉船里捡到的,让我起个名字。我说现在恰好是春天,我又是来看人鱼下雪的,就起名叫‘春雪’吧,他还找了块石头让我把字刻上。”
许博远心中不觉警铃大作,面上依旧不显:“呵呵,叶神你要不去投个《故事会》吧,这故事二笔爱看。”
“那可不行。人鱼说他们有约定,所有见过他们的人都不可以告诉别的人类。”叶修摇头,一本正经地说。
“那你怎么又告诉了我?”
“你不是不信吗?既然是我编的故事,那怎么不能说?”
许博远哑然:“……莫名其妙的,给刀起什么名字啊?”
“因为他告诉我,人鱼没有名字。一旦海洋受到伤害,他们就要在海浪的拥抱里变成泡沫,再次成为海洋的一份子。等到海浪亲吻过每一条海岸线,就会在阳光下的漩涡里诞生新的人鱼。”
许博远面无表情地哦了一声:“叶神您真是安徒生在世、格林兄弟传人呢。”
“没什么,就是听说你有把刻了字的小刀,就现编了个故事逗逗你。”叶修在他身旁坐下,伸手掰了块干粮去逗海鸥。
“你怎么知——”许博远说了半句又吞回去,“你可别说你是来找人鱼的。”
“我当然不是来找人鱼的。我只是想做点什么让这片海域更长久的安宁,让人鱼不必再下雪。”叶修将干粮抛向天空中盘旋的海鸥,“希望那条人鱼能永远在月光下自由歌唱……如果能再见一面,我会告诉他,我一直在寻找不让你变成泡沫的方法。”
许博远仰起脸也去看海鸥,声音却有些低落:“这些年来污染越来越严重,就算你说的是真的,估计人鱼都已经死完了吧。”
“今年兴欣会拿到年度最佳科创奖,在获奖感言里我会倡议通过一份新的海洋保护法案。”
“就凭你第一句话,我现在就可以把你扔下去喂鱼!”许博远气呼呼地说。
“不获奖的话我也会说的。”
“没诚意……”许博远轻哼,竟是靠在船头睡着了。
叶修拿起甲板下的防寒毯给他盖上,却发现许博远的手肘处微微红肿,仔细一看,竟是一个圆弧状伤口,仿佛鱼鳞被扯掉似的。
“你还真是心软。”叶修伸手摸了摸沉睡人鱼的额头,替他抚平了眉角。
出海归来,笔言飞大呼小叫地把那团海藻抱进了蓝雨食堂后厨,接着又蹿出来,冲着许博远挤眉弄眼:“叶神带你去找什么好东西了?”
“保密。”
笔言飞啧一声:“多少钱收买的你?说出来咱俩平分。”
“保密。”
“保密什么保密,叶神带你盗墓去了?”笔言飞怨念不已,“就一个晚上没有同床共枕,我就成了你可有可无的网友吗?老蓝你太让我失望了!没有疯狂星期四我治不好!”
“不好意思,明天许老师还要陪我下海,要早点休息。失陪了。”叶修闪现,拉拉扯扯间把许博远带走了。
笔言飞端着餐盘愣在当场,半句不文明的话憋在嗓子眼。
“哟,严老师,听说你和许老师很熟啊。”
“听说严老师连方便面叉子找不到都要问许老师呢。”
“原来你们的感情基础这么脆弱啊。”
几个狐朋狗友纷纷过来阴阳怪气地嘲笑他,连带着还有新来的博士生们同情的眼神。
“蓝颜祸水……蓝颜祸水啊……”笔言飞痛心疾首地说。
“谁啊?”药剂部的知月倾城路过。
“两个都是!”笔言飞悲愤地捶桌子。
豪华的寝室里,此刻堆满了各种型号的零件,俨然一个五金零件回收站。许博远简直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差点踩到了一张图纸。
“怎么图纸也乱放,还不快收好。”许博远瞄了一眼图纸上密密麻麻的参数就觉得头大,急忙捡起来塞给叶修。
“让你看一眼然后方便我敲诈的。”叶修笑呵呵地说,“老板娘说谁要是看一眼,得收两百万。”
“那你还不快收好!”许博远无语,一边蹲下来帮忙整理零件。但他也不认识这些东西,只能挨个拨拉开,摆成一溜儿。
叶修盘腿坐下,笑容却有些惆怅:“对我来说,可能就是一顿夜摊烧烤吧……不过这顿烧烤如果还能再吃一顿,花两个亿也值得。”
许博远不明就里:“什么烧烤这么贵?烤人鱼也没这么贵吧?”
“——因为时光不能倒流。”叶修说着,飞快地把零件拼装起来,“但海潮会。”
许博远看叶修手里上下翻飞,简直让人目不暇接。一个蘑菇状的小机器很快就出现在了叶修的掌心里。
“这是什么?”
“千机伞。”
“明明是个蘑菇。”
“但它却是海洋的保护伞。”叶修的指尖抚过小蘑菇平滑的表面,“它能通过高分子金属形成微电流,对水质污染进行监测,遇到大面积污染能自动变形成为防护网。原本这个只能在淡水里使用,我针对海水做了一些改良。现在还想加上地震海啸预警功能。”
“这么高级……高分子金属能做到这个程度?”许博远咋舌。
“嗯……也不全是,还涉及一部分超聚合量子材料,还有记忆合金,石墨烯,钙钛矿……”
“停停停,别说这个了,我都不懂。”许博远连忙摆手,“我主攻海洋生物,就跟黄少学了一点声呐探测和雷达技术。材料学我是半点都不懂。”
叶修笑起来:“就算是专家,一开始也都是从小白开始的。我也是这些年慢慢积累的经验。你要说真天才,那还得是我的一个朋友……”
“那他现在是在哪个研究所?你怎么不喊他来一起?”
许博远托着腮问,却发觉叶修沉默了好久,掏出一根烟,点了半天却点不着,只好又把烟塞进兜里:“千机伞的图纸就是他的遗物。我花了七年才看明白全部的细节。”
叶修的指尖在图纸上一遍一遍抚过,一些年岁渐久的标注已经开始褪色,却又被描上了稚嫩的笔迹:“他无疑是材料学千年一遇的天才。他当初做这个是因为他妹妹一直想念故乡的清澈湖水,只是很可惜,他……”叶修长叹一声,“这几年嘉世觉得分子机器的领域我做的方向再想出新成果太难了,想换方向,却还想把这张图纸授权拍卖。我没同意。”
“所以你就跳槽了?”
叶修点点头:“做环保领域的大有人在,可许多人都是把环保当做上头的面子活,觉得这个领域好捞金。又或者考虑了太多产出和效率。这也没错,人类毕竟是人类,永远不可能站在地球的那一边主张绝对公平。”他的神情似乎有些落寞。
许博远眼睛闪了闪,霍然站起身:“走吧,我带你去吃烧烤吧!”
“这个点食堂都——”
“去海边!”许博远不由分说拉起他的手,轻车熟路地抄近道,翻过了杂物间的窗子,抵达了一小片无人的海滩,从基地的防潮架底下拽出来一大包野炊用具。
“天气好的时候,黄少经常喊我去帮忙抓鱼,有时候我们就偷偷在这里吃烤鱼。”
“喻文州不管?”
“黄少拍着胸脯保证,说他藏得绝对滴水不漏。”
叶修轻笑一声:“他俩不是住一间寝室吗?那么重烧烤味都能闻不见?”
许博远皱眉思索了片刻,选择不去纠结这件事。他转身踢掉了鞋子,就朝漆黑的海岸边跑去:“等我五分钟!”
等到他用水草捆住一串鱼虾蟹回来时,叶修已经摸索着把烤架搭好了:“这个和我之前用过的一款很像。”
“这可是魏教授以前租房那阵子买的,可有年代了。”
“那可真是太巧了,我也是。”
两人对视一眼,噗嗤笑出了声。
许博远手底下飞快地穿串撒料,一边闲聊:“魏教授现在在兴欣怎么样了?是不是还在实验室抽烟?”
“老板娘特批了一间屋子给他,反正他现在主要做数据分析,用用电脑就行了。但老板娘还是觉得很气,专门定制了一个‘流动卫生黄旗’挂在他门上,告诫新来的小年轻们都引以为诫。”
许博远憋着笑:“那魏教授是不是还挺自豪?”
“‘什么叫阅历,什么叫成熟,什么叫风范,牺牲我一个,幸福千万家。’然后他被老板娘拿着扫帚撵了半小时。”叶修学得惟妙惟肖。
“看来他现在过得也挺开心。”许博远有些感慨,“人生真是个很奇妙的旅程。”
他说着,把烤鱼递给叶修:“你尝一口,不合胃口的话我就再加点料。”
叶修伸手接过,却下意识“哎唷”了一声,显然是被烫到了手,许博远连忙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夺回铁签,一边抓起叶修的手去摸耳垂——却摸的是他自己的耳垂。
昏暗的海边,只有浅淡的月光和烤架里的火光在跃动,许博远的耳垂看起来几乎透明,黑色的助听器镶在他耳窝里,仿佛嵌在琉璃上的黑曜石。
静默无声的片刻,海潮的声音却渐渐被胸腔中的轰鸣所掩盖。
许博远后知后觉地脸红了,急忙松开叶修的手:“我听二笔说,手被烫到了就可以摸一下耳垂……”
叶修忍俊不禁:“倒也没错,只是一般来说……”他善解人意地留置了后半句,但许博远早已明白过来,自己闹了个笑话。
不过我们人鱼的体温就是低很多嘛。而且皮糙肉厚的,对温差也很有耐受能力。
许博远在心里嘟囔着,手里的烤串再次递过去:“将就吃吧!”
大概是真饿了,两人竟是把许博远抓上来的一堆鱼虾蟹都吃完了。清理完毕后,许博远又带着叶修熟门熟路地想爬窗子回去。
“等等,好像有流星!”
许博远回过头,恰看见有光点从空中划过,不禁笑起来。流星而已,人鱼漫长的一生里早已看过许多次。只不过如今他的族人都已回归海乡,只剩下他一个人在岸上虚度时光。
“等我们走了,你就是我族唯一剩下的孩子了。但是你不必要背负这份命运,你可以尽管去寻找你期望的旅途。这瓶药你喝下之后,鱼尾就能变成双腿,鱼鳞也会掉落。你有二十年的时间可以体验人类的生活。二十年之后,如果你不回到海里,你的心口鳞就会掉落,你就会永远只能留在岸上接受人类的短暂生命。如果你还想返回海里,那么你只需要一份割舍的勇气。海洋永远是你的故乡,永远欢迎你的归来。”
许博远微叹一声,跳下窗台,走到虔诚遥望流星的叶修身后:“你许了什么愿?”
叶修侧过脸,眼睫毛扑闪了两下:“许愿你能有新的家人。你呢?”
“我?那我就许愿你想一起吃烧烤的人还能再和你一起吃烧烤吧!”